康平侯夫人来云府不过为了自己儿子前途,并不打算搀和府上的糟心事去,尤其是在知道白氏身后还有个不一样的家族之后。
只不过周氏这不由分说拉着自己就要走,便道:“也是有些时辰,多有打搅,我也是得了我们家太夫人吩咐来探望贵府老太太的,如今还得赶紧回去给我们太夫人去回话,就不多打搅贵府了,回头等老太太好了,再上门叨扰。”
周氏心说这分明是瞧不上自个,有些不快,可脸上却是堆着笑,看了眼康平侯夫人身后的简纯:“这是贵府小公子吧,出落的真是一表人才,来的匆忙,倒也没来得及备礼,小小一点点心意,哥儿不要介意。”
说罢示意身后许嬷嬷递上来一只放置在紫檀盒子里的白玉雕山青竹叶纹笔洗。
康平侯夫人还要说句谦虚推辞的话,身后简纯突然上来接过,口吻清淡道:“多谢太太。”
周氏原本只是想借着笼络简纯来和康平侯夫人套个近乎,只看简纯冷冷清清站在后头那样子就不像是能亲近的,可没成想人却主动过来搭话,极是意外,不由得上下打量,简纯倒是极坦承道:“在下同贵府膺哥乃同学,也曾读过几篇子旭兄的文章,颇有些门道,想必年后下场,蟾宫折桂当是必然。”
子旭乃周氏亲儿府上二哥儿云荣超的字,云荣超比云荣膺大了五岁,今年十八,因为要应试便日日在府学用功。
做娘的都喜欢听旁人夸赞自己儿子,何况这位还是康平侯家公子,周氏意外之余更是欣喜非常,那脸上的笑越发亲切浓密:“嗨哟,贵府哥儿真是俊杰人物,便是这话,若是我们哥儿真能如此,那便是借着哥儿你吉言了。夫人呐,好赖再我那坐一坐再走,我瞧着这位哥儿便是心里头欢喜的很那。”
康平侯夫人则是大大意外,自家这个儿子什么样古怪性情不是不知道,一向冷清的很,少有主动和人说话的,不要说这么主动和周氏,便是自己这个做娘的,也是少得这宝贝儿子一句半句的话头。
便是如此,也就不好再推脱,笑了笑:“二太太你客气了。”
一瞧康平侯夫人神色松动,周氏忙对着一旁的云大老爷道:“大伯,我看就这样,婆婆这头,就让白姨娘多辛苦些,外头有我呢,大伯且不用挂心,少不得若是忙不过来,我再同大伯这要人去。”
云大老爷原本就是希望这当口周氏出来顶一顶的,只是周氏拿骄,不肯轻易出来,他知道她想让他来出头教训弟弟,越发是不想替周氏做这个,如今周氏肯主动承担,他倒是意外之余也很乐意,自然没什么话说,捋着下巴胡子点了下头。
周氏忙招呼着康平侯夫人同自己一道,这时候在一边瞧了会热闹的简宜这才用手肘捅了捅云荣华,低声笑道:“下回再同你聊,想来你也要忙了吧。”
云荣华在到了这个挤满了人的院子里,便同里头走出来的简纯先就目光一撞,又擦肩而过,各自错开,她自然明白简纯那一番话便是在帮自己,却也不好表达谢意,只是对着简宜友好一笑,算是借着这位古灵精怪的妹妹给她的哥哥带去她的谢意。
看着简宜领着自己丫鬟跟上康平侯夫人一行人,云荣华这才领着自己的丫头从那头游廊过来,到云大老爷跟前行了礼,云大老爷正要进屋,冷不丁看见云荣华,颇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他倒是记得自己禁足着云荣华,但这事却并没太在意,只是奇怪云荣华这个时候出现,云荣华则恭敬回答:“是刚才康平侯夫人家的小姐来我屋子里坐了会,又不认识路,方才要我陪着她来老祖宗这寻她母亲,刚才人多,女儿不敢打搅,原本想就回去的,可到底几日没见着祖母了,女儿想见一见祖母再走。”
这时候白氏在一旁开口:“姑娘到底未出阁,这会儿人多眼杂,只怕也容易冲撞了姑娘,回头对姑娘名声可不好。”
云荣华抬头看着白氏,微笑:“我也只是想尽孝而已,姨娘莫非连这点孝心都容不得了?”
微微一份夹杂在风淡云轻中的锐意扑面而来,只那意味,不过风刀霜雪,白氏目光一凝,旁人却是不察。
云荣华却转头对云大老爷道:“女儿这有前些日子祖母赏的一颗养荣丸,祖母疼我,将如此精贵的东西给我用了,如今还剩着一丸,若是老爷不许女儿进去,这药丸子还请父亲带进去吧,也算是女儿给祖母一份孝心。”
云大老爷原本那气也不过三五日光景,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且也没工夫听女人在那里打机锋,又觉得毕竟是亲孙女,有心尽孝是好事,便道:“都杵着这做什么,白氏你也多话,还不进去先,有人举荐了位先生来替老太太瞧病,你赶紧让人去里头给老太太安置妥当。”
说罢侧身对着身后道:“曲先生,请吧。”
白氏目光在那胖乎乎笑脸盈盈的曲先生脸上扫过,后者大大方方上来朝着对面女眷皆是一拱手一弯腰:“见过这位夫人,见过姑娘。”
白氏不置可否,摸出帕子来在嘴角掖了掖,只回了个礼扭身进屋。
云荣华的目光却在一刻间变得深邃了几分,看着曲先生从面前走过,径直先一步入了屋,白大老爷也紧随其后,云荣华的脸上浮出若有所思的沉吟。
她自然认得这位曲先生,可不就正是那个令人无法忘怀的嚣张霸道的王爷穆殷身边笑眯眯跟弥勒佛似的曲向川么?
想来他也该是一位谋士文吏一般人物,必然挺受重用,否则也就不会跟在穆殷那般人物身边。
可就这么一个人,这会儿却出现在眼前这地方,就那么一瞬间,云荣华脑子里闪现过穆殷那张让她记忆犹深的脸,上面那双犀利磅礴的眼,仿佛就在面前,深深瞧着自己。
他是在用这个方式提醒自己他并没有忘了她这么一号人物么?
这会儿又是出于什么目的遣曲向川来云府的呢?
不过此刻想这些,委实没什么意思,云荣华深吸一口气,紧随着众人脚步迈进屋子里,当前正有个更要紧的阵仗需要她全副精神去打,康平侯夫人的到来,周氏的出手,如今只剩云老太太这,机会得之不易,失再难得,若是给白氏腾出手来反抗,那恐怕就没机会翻盘了。
里头云姥姥早已经和几位伺候着的丫鬟们把幔帐放下来,在老太太跟前放了椅子,又将老夫人的手臂扶出来露出脉来,便看曲向川坐下来凝神摒气的搭气了脉。
约莫过了一炷香功夫,两只手都探看过,曲向川便收回手来摸着光溜溜的下巴若有所思的摸样。
云大老爷有些心急:“如何,这病如何治得?”
白氏在一旁且微微一笑:“老爷好生心急,也不容先生先吃口茶。”
说罢便吩咐身后看茶,眼看着一个婆子端着个桃木托盘端了茶上来,她笑盈盈对曲向川道:“先生用些茶水,我们老太太病了有些日子,看了不少大夫,便是宫里头御医也都来瞧过,用了药也有不少,可偏就是不见好,先生若是能把我们老太太病治妥帖了,便是先生和我们老太太的大造化,先生且不必急,这方子需细细开才好。”
曲向川端起茶来凑到嘴边,挑了茶盖吹了吹,正要往嘴里送,却又突然放开道:“这位夫人说的倒也在理,这人吃五谷杂粮,无有不生病的,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好与不好,除却病之深浅,也要看人之医缘,夫人以为可是否?”
白氏那笑,随即变得淡了几分。
云荣华在一旁道:“听先生意思,老祖宗这病,便是有缘能好了?”
曲向川眯缝着的眼瞧了下,放下手里的茶盅:“在下观老夫人这病,三分在肌理,三分在骨髓,还有那三分,却是在人情世故之上,想来老夫人这是积劳成疾,却又惊心火旺,才得如今这副光景,要治不难,只差一味药,却是难得的。”
云大老爷一听,急道:“什么药?”
曲向川依旧瞥了眼云荣华方才道:“老夫人毕竟年岁极大,如今五内俱焚,伤了根本,需用理气活血的药来提升药力,我说的这药,非是一般,需要由塞外苦寒之地才有的几种金贵药材熬制而成,非中原可有,只怕这些东西,也只有宫里头或者少有几位王公大臣家才有,不知道贵府可有?”
云大老爷闻听不由皱了皱眉,他一向彪炳清流,府里不算清贫,却也不会有那些奇珍异药,自然是不会有曲向川说的。
云荣华却是眼皮子一动:“我这倒是有一丸前些日子老祖宗赏我的,说是二姐姐送来的,叫养荣丸,不知道先生看,可是能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