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宋齐就被身边的人叫醒,他抹了抹发丝上的露水,秋日里虽说白天炎热,可到了晚上露气却重,这一晚上下来,外面的衣裳都被露湿了,好在这太阳一出来,很快就能把衣服烤干。
宋齐走到水缸前,舀一瓢水,漱口洗脸,这地方也没什么毛巾,他就任水珠挂在脸上,等它自然风干。然后就去排队领吃的,一碗菜粥,两个馒头,不是什么美味,好在量确实足,不至于让他这种棒小伙饿了肚子,看来府君大人也明白,这东梁人不可能长期围城,与其在城破了之后便宜东梁人,还不如让自己人吃了划算。
吃了早饭,宋齐就上了城墙,替下皮二跟曹老七,他们这一什的位置,正好在城门的正上方,这样显眼的位置,宋齐本来是不想要的,可是军队里讲的就是令出如山倒,完全没有他分辨的余地,就算他靠着衙役的身份,能在这群民壮里混个什长,可是在上面人眼中,也只是个小卒子。
城外的军营中也是烟火升腾,虽然隔得远,看不大清但从那影影绰绰透出来的人影,仍然可以看出对方戒备的松弛,此时若是有一队骑兵突营而入,恐怕会取得很大战果。只是可惜了,先不说没有骑兵,就是有,这时候也出不了城,城门早在第一天攻城时就被府君大人下令堵死了,也幸亏是堵死了,要不然,在第一天攻城的时候就会被东梁人攻破。
他正想着这些事儿,城下上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是一个身穿绯红色四品文官服的中年人,面容刚毅,腰间挂着一柄佩剑,身后跟着的都是本城的官员将领,看这样子,宋齐就知道府君大人又来巡查城墙守备,瞭望东梁军情来了。
看到府君一行人直直地朝这边走来,宋齐连忙躬身退往一旁,城墙上并不宽敞,交错而过之时,宋齐闻到了一缕清香,他也品不出什么味道,更没有闻香识女人的本事,只是觉得好闻,偷偷斜眼瞧去,只看到一张清冷俏颜的侧脸。
宋齐猜想,她大概就是传说中那位武艺高强的府君家的小姐,据说在西门最吃紧的时候,这位小姐一人一剑,斩杀了数十位登上城墙的东梁军士,挽回了败局。对这种说法,宋齐是不信的,他自问也是练过的人,若是对付三、五个梁军,他还勉强能够抗衡,至于数十位,那恐怕他早被人剁成肉酱了,何况能够登上城墙的东梁军士,哪一个不是骁勇彪悍的!
那位数十人斩的林大小姐,怕是要鼓舞士气,被人吹出来的吧!其中大概也少不了要拍府君大人马屁的人。看着那位身批鱼鳞细铠的娇弱女子,想必这“英雄”二字对她也是一种负担。
宁州府城的府君林宇此时手扶着垛口,望着对面的东梁军营,看了半晌才开声说话:“看东梁人这架势,今天是要发动总攻了,各位,你们可有什么好的建议啊?”
“府君放心,大不了拼死一战,弟兄们可都不是孬种!”一个将领模样的人沉声说道。
这话一出,几个将领都是面显决绝,显然是想决一死战,他们这种领兵将校,家眷都被朝廷集中安置,即是为安将士之心,也不无人质的意思,因此他们知道自己是不能投降的,就算他们能舍下家人,还不知道对面的东梁人会不会放下仇恨呢!
倒是那几个文官,一个个神色飘忽,抵抗意志不太坚决,他们家人都跟在身边,没有武将的担忧,况且东梁人打下这宁州城,也还是要有人来治理的,这些文官就是最好的过度人物,他们就没想过,这东梁人要是直接屠城洗劫,接着就撤了该怎么办,或许他们潜意识里不愿想这个问题。
林宇扫视了一圈,将手下这些人的表现一一看在眼底,心中忧虑,面上却不漏半点颜色,反而笑道:“各位无需担心,东梁人如此急于攻城,必定是得到我援军将至的消息,只要我们坚守些时日,东梁人必定不战自溃,到时候在场诸位都会有一份功劳,相信皇上也定会不吝赏赐。”
听他说的有理,不管文官武将,面色都是好转,他们中也有聪明人,能猜到府君大人说这一番话只是安定人心的,只是这时候自然不会指出来,要不然躲不掉一个扰乱军心的罪名,难逃那枭首一刀。
林雨嘉跟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发鬓间透出的点点斑白,眼神中透着担忧,早在东梁军还没有围城的时候,父亲就要她跟着母亲弟妹一起逃走,只是她始终放心不下父亲,硬是留了下来,心想要是真到了危急时刻,凭她的武功,还是有可能带着父亲一起逃走的。
只是这些东梁人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摸到了宁州城下,若说其中没有什么猫腻,是怎么都不可能的,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弄了这么一出阴谋诡计,能做到这些的,此人的能量之大可想而知,那宁州驻军统领定然是知道些内幕,要不然不会逃的那么干脆及时,父亲在宁州城坏了他们的事儿,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受到报复。
城外响起低沉厚重的牛角军号的声音,东梁军开始集结了,听到这声音,城内的守军也开始登城,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虽然这些民壮没有经过正规的训练,也只是经历了短短五天的战斗,但这满地血腥让他们迅速适应了下来,没能适应的全都死了。
看了城外东梁军的阵势,府君林宇转身对手下的这些人说道:“全宁州人的生死,尽在今日一战,林宇在此拜托各位了!”说完,对他们深深躬身一拜。
他手下这些人慌忙还礼,口说:“不敢,不敢,怎当得起府君如此大礼?”
“好了,各位各司其职吧,周通判,你多组织些人手,烧些滚油热水备用。”
“谨遵府君大人之令。”
这些人均匆匆下了这段城墙,只剩下府君、林小姐和一众侍卫留了下来,宋齐看他们事情商量完了,这才走上前去,对府君躬身行礼,口中说道:“各位大人,战事将起,此地凶险,为全城百姓计,还请府君大人入城楼观战。”
“多谢小兄弟提醒了。”府君毫无架子,依言带着手下人进了城楼。
城下东梁军集结完毕,一通鼓响,东梁军缓缓向前,攻城战就此开始。
宋齐看着城下逼近的东梁军,深吸一口气,左手拿着盾牌,对身边的几人说道:“东梁军马上就要来了,大家举好盾,护住自己,别被箭雨射成了刺猬。”
“齐哥儿放心,咱们运气一向很好,这些东梁狗,还要不了爷爷们的性命。”
东梁人在三百步外稍稍停留了一会儿,接着变换阵型,前排走出弓箭手,后面跟着一队队抬着梯子的敢死队,在后面耸立着几个庞然大物,赫然是三部云梯和五架投石机。
看到这些东西,宋齐心中发凉,前几天东梁人攻城从来没有什么好的器械,只是一些简陋的梯子,众人都以为东梁军远道而来,自然不会有什么大型攻城器械,也从来没考虑过该如何应付,这下子他们一亮相,估计守城的人都跟他一样心中冰凉,若是以一百来衡量最高的士气,估计这时候士气能有五十就不错了。
东梁军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前面弓箭手加速,入了两百步之后就开弓射箭,向着城墙上抛射,抬着梯子的人这时候就跟在弓箭手身后,那几台投石机也开始发威。巨石呼啸着向城墙砸去,砸在墙上还好,只是撞得地方略有凹陷,城墙却巍然不动,宁州城墙都是用巨石垒成,很是坚固,虽说这些年修葺不善,底子还在。可要是石头砸在城墙上的甬道内,那就立马滚出一片血腥,就算举着盾牌,也只能被砸成一滩肉泥。
宋齐赶紧蹲下身子,紧贴着城垛砖,把盾牌支起盖在身体上方,他左右的军丁也都有样学样,这种时候,什么都不好使,只有靠自己的运气,祈祷神佛保佑,至于还击,城内根本没有什么长弓箭矢,前两天都给消耗一空了,后面的几天,全靠肉搏,都是用人命填的。
等待的过程时间过得很慢,宋齐感觉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空中箭矢和巨石的呼啸方才停了下来,他自垛口向下望去,城下东梁军的敢死队一声不响,就抬着梯子向城墙靠过来。宋齐猛的一掀盾牌,呼喝一声:“兄弟们,东梁人上来了。”
城墙上立时有了动静,众人纷纷掀开盾牌,持着兵器站了起来,宋齐看了一眼自己的人,发现只剩下四个了,那两个爱开皮二玩笑的人,一个被砸成了肉饼,一个被流矢射穿了脖子,宋齐顾不上为他们悲戚,连忙对皮二喊道:“快去叫城下的人把热水滚油送上来。”
东梁人的梯子、钩索靠挂在城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非常密集,宋齐忙用刀砍断钩索,抓起推杆推倒梯子,可是东梁人实在太多,宋齐这边还好,其他地方渐渐有人攻了上来,若是不能马上将这些人斩杀,让他们站稳了跟脚,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东梁人上来,宁州城也将不保。
这时,身后一声鼓响,府君林宇带着侍卫出了城楼,他命令道:“继续擂鼓助威,升起主令军旗,雨嘉带着侍卫四处支援。”
“那父亲你的安全……”
“我没事儿,有这位小兄弟照应呢,你快去吧!”府君打断了女儿的话,对转过身来的宋齐笑笑。
宋齐顿时有些热血上涌,大声回道:“要想伤到府君大人,除非从在下的尸体上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