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蔺九珂撒腿狂奔的背影,李光姬扭头转身上楼。
说是上楼其实也就爬五六个台阶,这是家住一楼为数不多的好处。
除此之外,一年四季都驱不走的潮气,马桶要么堵着要么返味儿,隔音性能和三合板相差无几的劣质墙体吧啦吧啦吧啦。
说“为数不多”都是兜着说的,好像就只有方便这一个优点。
楼道里龟裂斑驳的墙皮一碰就掉,尽管人们从来都刻意保持着距离,但沿着墙根总有一条碎屑带——住户不清理的话,这些墙皮屑可能能待到整栋楼拆迁。
楼梯扶手也早已成了摆设,浮面上的灰已经堆积成痂,和墙面一样都是需要避开的存在。
李光姬从裤兜里摸出钥匙,凭感觉准确地插进钥匙孔里。楼道的灯上次亮起最少也是在十五年前,反正李光姬印象里还没见楼道的灯亮过。
反正她家在一楼,灯不灯的关系不大。
至于楼上住户,早就练出来一双能适应黑暗的眼睛了吧。
拉开门,一股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而李光姬那皱都不皱的眉毛显然表明,她对屋子里的味道早就习以为常。
地上堆着各种姿势的空酒瓶,立着的,倒着的,正在做翻滚运动的——显然这是只刚落地不久的瓶子,还有已经粉身碎骨光荣捐躯了的。罪魁祸首正窝在红皮沙发上打鼾,鼾声如雷。
李光姬又想起个住一楼的优点,常年晒不到阳光让沙发不容易褪色。
这沙发岁数也在十五年往上了,如果忽略全是褶皱的皮面和从破洞里溢出来的海绵,光看颜色的话,和十五年前的差别还真不大。
真是一个节省的家。
李光姬回到她的屋里,踢掉鞋子爬上了上铺,躺在床上翘着腿重新把耳机塞进耳朵里,熟练地在MP3上摁了几下便把手塞到脑袋下,看着天花板出神。
天花板上贴满了各种组合的海报,有红遍大江南北的组合,有当年红遍大江南北如今不温不火的组合,也有刚出道没多久盼望红遍大江南北的组合。
这是一条东西流向的大江。
江水滚滚向东,圈内人散人涌。
这些海报全是下铺李光姬妹妹的,被李光姬拿来糊天花板,不然到处掉皮的屋顶根本没眼看。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不是睁眼,而是把脸上的墙皮抹掉。
李光姬虽然这一辈变成了女儿身,但性取向并没有随之改变,让她面对一群男团组合的海报睡觉还不如被顶皮砸呢。
至于这些“糊顶画”,她最多能念出这些组合的名字,因为海报上面有写着。
李光姬听过不少组合的歌,有一些不错的,但也仅仅止步于不错,甚至连被收进李光姬那掉漆的MP3的资格都没有。
只有少数一些大红大紫的硬实力团体或个人的歌曲,才能在MP3里占据一席之地。
这是一个横向宽广,纵向没有太高的音乐圈。
整体很兴盛,但高度比较中庸。
因此李光姬耳机里大部分放的都是她自己录的歌,在少年宫里录的。从不上锁,即使上了锁也会被撬开的音乐教室里,里面的钢琴让录下的歌声不至于太过冷清。
听着音乐出神,这是李光姬最常见的状态,也是她最舒适的时候——而并非睡觉时间,因为以前经常被砸醒。
耳中是大千世界,脑中是澄澈空明,不用考虑未来,不用被酒鼾打扰,这是真正属于她自己的自由时间。
平时当然不会自由。
一想到被某个白胡子老头派下来的天使,伪装成可能是你身边的任何一人,不断将你的所作所为汇报上去,还要时不时安排一些“刺激”来让你的人生更加丰富多彩,你会觉得这是自由吗?
下界十五年,李光姬的警惕心并没有因时间流逝而涣散,虽然到现在为止,她并没有明确地发现谁谁谁有嫌疑。
此时的她就是棋盘上的一个棋子,虽然这颗棋子还保有自我意识,往哪个方向走还能自己决定,但架不住其他棋子硬往你的前路上闯充当障碍啊。
这颗棋子唯一的优势可能是披着敌方棋子的外衣——只要李光姬不暴露,她相信不会有人会猜到她还有保留着“少爷”的记忆。虽然少爷就是她她就是少爷,但既然参与进游戏里,就要遵守游戏规则。这一世她就是李光姬,不是其他人。
自动切歌的间隙,房间外雷打的鼾声依旧,得亏家在一楼,不然邻居非得找上门来不可。
问——
酗酒的人一天要打多久的呼噜声?
答——
谁闲着帮你计时啊!
音乐声再次响起,翘着的脚丫重新找到了节奏。
业界著名作词家TreeMan曾说过,脑袋和脚尖总有一个要跟上节奏。
跟着晃脑袋的是在夜店卖弄风骚,跟着晃脚腕的是屌丝释放闷骚。
目前来看,李光姬就是个女屌丝。逃课,打街球,夜不归宿,听音乐抖腿,不学习不谈恋爱却好像总是很忙的样子,很多和屌丝的共同点不是?
要问李光姬她到底在忙些什么,她可能想个半天才能得出答案——忙着偷闲。
开玩笑呢,李光姬同学可是很忙的。
至今为止她已经把记忆中的数百首歌都录了下来,一些略微生疏的钢琴曲也通过长时间练习重新熟络起来。锻炼身体,琢磨新的过人动作,编理由逃课逃学出门夜不归宿,编不出来就硬逃。
你以为为什么要锻炼身体,就只是为了打球吗。
“逃”是一种选择,“硬”是让你做出选择的实力。
上述都是身为“李光姬”要忙的事情。但“李光姬”不是单纯的“李光姬”,“少爷”的事情也不少呢。
看,一人忙两人的事,你说忙不忙吧。
如果说李光姬忙的事情费体力,那少爷忙的事就费尽了心力。
如何让李光姬表现的只是李光姬、隐瞒的同时还要留意身边那些人可能是从天上来的、分辨哪些麻烦来自于上帝的黑手,解决时又如何不露出马脚被监视者抓住破绽……
少爷:“我太难了……”
不过这种潜伏才让人生充满了挑战,也正是少爷当初所渴望的。目前看来上帝还是很配合的,和三儿说了一句不想含着金汤匙出生,结果别说什么材质的汤匙了,连个奶嘴都没含过。
李光姬还没满一周岁,李小海,也就是李光姬的父亲,公司便出了问题。刚买的婚房被卖掉用来作最后一搏,企图凤凰涅槃,起死回生。
这一搏便是搏了三年,但最终家鸡并没有因为着火而变凤凰,反而和其他无数家鸡一样,不出意料地沦落为烧鸡。
李小海这只还是烧糊了的那种。
从此事业一落千丈的李小海心灰意冷,不算利息的几十万欠债压塌了这个男人并不结实的肩膀。也是这时候他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这里插一句,在公司彻底破产的前一年,李光姬的妹妹李光妍被抽空造了出来。同样也是还没满一周岁,李小海的公司彻底破产。
后来李光姬回想,可能她们这俩闺女,克父亲。
张越无疑是个可怜的母亲,新房子还没住习惯就搬到了现在这个阴暗的小楼房里,养育着两个孩子还得忍受着酗酒的丈夫。
大家应该都知道,酗酒的人脾气都不怎么好,而且需要动用一些方式来发泄情绪。
要不是有孩子,这位可怜的妈妈根本撑不到今天。而还能撑多久完全是随机的,或许明年,或许明天。
李小海缓了一年,终于是接受了自己失败的事实,找了个工厂上班,靠为数不多还要扣掉买酒钱的工资养活着一家四口,日子过得怎样可想而知。
李光姬停止抖脚,抬头看了眼早已起球透亮的袜子,心里掂量着:“应该还得两星期才会露脚指头……”
遂愉快的脚丫继续跟上音乐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