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218
和246度过的,嗯,大概算是第一个清晨。
“要开始作颂了么?”246是真的很喜欢风信子,一起来她就来到院子里,掀开遮阳布,让风信子享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昨天的事,还有关于空白,我好像有些懂了,我想,我应该可以歌颂了。”打理完之后,她头也不回的对着倚在门框上的我说,失去羽翼的246沉入了空白,但是她不再因羽翼而痛苦。
“真的么?正想叫上你和我去趟大文馆。”空气中弥漫着花和泥土的香气,温暖得像是春天,现在应该是我生命里最惬意的时间了,如果能停止不前,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啊,可惜我必须前进,“虽然互相解开了心结,但是关于如何成颂,我还是有些迷茫,另外还可以趁这段时间把之前欠缺的交流都弥补一下,才能保证颂的完成度,还有,得去感谢一个秃子,啊,千万别叫他秃子,他会迁怒于我的。”
“有人现在比盛开的风信子还灿烂啊,结果本人只是快要开始老化的迟钝组成。”飘来的花香变奇怪了。
“我们还是出发吧。”单方面的交流还真是令人沮丧。
“您来了,尊敬的颂者,今天气色不错啊。旁边这位,我想就是歌者了吧。早安,尊敬的歌者。”404站在大文馆的门里和我们打着招呼,看起来他是在等我们。
“早安,秃顶的管理员。135让我这么叫你。”246自然的打着招呼,我觉得我就不该提起这件事。
“这样啊,颂者,从现在起,我打算休假,所以书你得自己找了,当然,我会告诉你位置。”甩下一句话,404转身进了大文馆深处。
“看来你没有骗我呢,135。”246轻笑一声,和我走进大文馆,近段时间,许多工作都进入了收尾阶段,来大文馆的组成越来越少,今天甚至只有我们二人。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什么呢?”青色的宝石闪烁着。
寻找什么?风信子背后的答案么?空白背后的答案么?改变人心的答案么?可是,这些真的重要么?
“246,你是为了什么而歌唱呢?”我用问题回答了她的问题。
“当然是为了没法歌唱的135啊,他的内心有很多的声音,可他的歌声五音不全,我得帮他唱出来才行。”246说得如同理所当然。
“那如果颂者不是我呢?”我追问道。
“那我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歌唱了吧。”还是如同理所当然般的回答。
“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歌颂空白呢?”我轻声问着自己,我意识到,这便是我需要寻找的。迷茫是因为缺乏动机,我的动机是什么呢?
是为了反抗最高么?可我只是一个颂者,没有什么反抗精神。
是为了拯救众生么?可生命已经堕向尽头,我还能够拯救么?
是为了追求真理么?可寻到真理,能改变这扭曲的世界几分?
“其实只是为了自己吧,每个组成都是。”246轻飘飘的话语,却径直洞穿了我的内心。
为了自己,是啊,没错,为了摆脱自己海灰色的痛苦,为了完成自己雪白色的承诺,为了抚平自己琥珀色的伤痕,为了负起自己墨绿色的生命。
我不断经历,不断获得,不断失去,却一直无法正视自己的残缺。到最后我还是404口中,那“追求完美的存在”的渺小生命,明明只是泛世界的一个“组成”,高度异化的存在,可我还是追求着完整,真是可笑。
可这没什么不对的。不对的事情在于,我不愿面对自我,反而希望寻找一个“伟大”的意义,从而将自己的渺小掩藏。我想0028期的E135,0033期的C135,海上岛屿号的船员们,南之渊的军人们,以及其他许多我没有发现的,想要解读空白,揭示空白,取回空白的组成,大家原本都只是为了自己。他们不是什么伟大的组成,也不需要什么伟大的理由,他们行着渺小的事,而这些渺小汇集在一起,才成为了伟大。
我不需要别人理解,只需要展现,就够了。
“要开始作颂了么?”这是246今天第二次这么问我。
“虽然现在说已经晚了,”我才发现我一直紧紧捏着246的手,“我写出的,可能不是什么天国的颂歌,而是恶魔的低语。”
“那由我来歌颂,不是刚刚好么。”
“但——”我闭上眼,皱紧了眉头。
毫无防备的,温软的双唇贴紧了我的上唇。书香,花香,还有呼吸的香气。
大脑一片空白,眼睛下意识地想睁开,却被一只手捂住了。
“不许看。每个组成一生一次的吻,我的献给了你,你的献给了我。”轻柔的气息在我耳边吹拂,“所以,不用害怕,由你成颂,由我歌唱,比什么都令人安心。”246放开手,转过身去。
抚着自己的嘴唇,我意识到自己似乎又说了多余的话。
没有再犹豫,我在大文馆一角的书堆里找到了G404。
“尊敬的颂者,您想好了么,是要《情绪与近地面飞行器运行原理》、《关于东部渔业衰退相关问题的一些补充》、《北极星——最后的星辰》、《临渊集》还是《园艺速成指南》呢?”404盯着一本白色封皮的书,没有看我。
“404,这里的所有书,你都看过吧。”我明知故问。
“没错。”他还是盯着手上的书。
“那从我最近看的书,你应该知道我在寻找什么吧。”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保留的。
“知道。”结果他比想象中还要平静。
“那我现在,应该看哪一本书呢?”
G404抬起头来,仔细地端详着我,直到那种毒针刺入的感觉又一次在脊背上反复,他终于开口说道:“看来你已经想好了,颂者。”
说着,他把手上那本白色封皮的书递给我。
在我接过的一瞬间,他对我说“颂者,现在,你四面都是海,身下也是海了。”
“对了,这是手写的孤本,爱不爱护你随意,反正我看完了——话是这么说,你也没机会了。”他还不忘附上404式的叮嘱。
我捧着那本书,封皮上用浅淡的灰色写着两个字——“悲伤”。
像是被扼住了咽喉,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从未见过的词语,却在一瞬间挤占了我心中属于空白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想要复苏,想要解冻,想要涌出来。
“‘伤’前面这个字,读什么?”我口中像含着风沙。
“我不知道。”404已经站起来,准备向更深处走去。
“这个词什么意思?”我确认着。
“《观想的缝隙》。”他用书名回答了我。
“书我能带走么?”我看向走向廊道尽头的404。
“书已经开始消失了。”他飘渺的机械质声音传来。
我低头看向手中,书本正在化作洁白的雪花四散纷飞。我急忙伸手翻书,企求攫取只言片语,可我手一动作,整本书都分崩离析,如同下了场短暂的暴雪。
“不,明明只差一点了!”我跪伏在地,拼命聚拢着满地的雪花,可雪花不断消散,连水渍都没有留下。
“404!”我抬头看向前方,封闭的走廊,一个人影也没有。最后的雪花被我攥在手中,最终也消融了。
“怎么了,135?”246闻声赶来。
“要开始作颂了。”我松开手,站了起来。
“404呢?”她四处张望着。
“那个秃子,大概已经回到了他的故乡了吧。”
我说要有颂,于是颂就这样成了。
当我准备上传这段记录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195959,颂开始之前。我呈递上去的,是早已准备好的另一首颂,旋律相同,但是颂词完全不同。而歌颂的过程受到完全的保护,就算“悲伤”被最高发现,也得等到歌颂结束,到时候,就像庭院里风信子的凋零一般,谁能阻止凋零呢?至少组成不行,哪怕是最高也是一样。
195959
地面的触感仍旧微凉,我仍旧仰望着漆黑的天幕,时间仿佛回到了140000前的那个晚上,那时的我还厌恶着黑暗。而今我已深处黑暗之中了,但我却不断厌恶着,越来越多的东西,包括这黑夜之下扭曲的世界,包括这些缺失情感的组成,包括寻求着完美无缺的我自己。
听了Qrulleguo,组成便会步入成年,而我游历四方;听了Ueissiuala,组成则将走向衰老,而我会被拆卸。但是这就够了,让我把“悲伤”赎回来,带给你们这些残缺品看看吧,哪怕你们无法体会,哪怕这将要支付我和我的挚爱。我将会违背“最高”,但我没有违背这个世界,没有违背组成,没有违抗我自己,我厌恶着,但仍然,深爱着。
“只不过,真想再看一次极光啊。”我仰躺下来,眼前没有极光,那虚幻美丽的存在,似乎也只是我们的一场“悲伤”的梦。
而今梦已经醒了。天边已经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光芒,太阳缓缓升起,在朝阳的照耀下,大时钟顶端镀上了金色的轮廓,在那上面,246身着一袭黑裙,闪耀着细碎的光芒,静静伫立。
所有的组成都还笼罩在黑暗之中,246展开双臂,将太阳的光芒抛洒在身后,跃入这最后的黑暗。
与此同时,凋零之颂响起了。
(颂)
周围拂起了凛风,粗糙的沙砾混着干燥的空气呛入我的喉管;脚底传来冰凉的触感,我正赤脚踩在冰冷寥廓的砂原之上,头顶是无垠的星空,苍白的星星一颗颗坠落,点燃了大地,点燃了我的眼睛。
(颂)
远方回荡着清冷的歌声,似乎在呼唤着我的名字,我艰难地循着歌声挪动,沙海潮涨,渐渐没过了我的脚踝。裸露的灰金反射出银色的冷芒,张牙舞爪的向天空生长,假扮着沙漠里的冰山。
(颂)
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脚已经失去了知觉,歌声近了。我攀上附近最高的沙丘,极目远眺,纯白色的盛装宛如燃烧的星星,在这黯淡的世界里如此夺目。裹着白色盛装的人正在起舞,伴随着她的舞蹈,遗失的古城排开沙尘,缓慢无声的浮现。
(颂)
城池里静止着衣衫褴褛的苍老组成,农民,学者,矿工,军人,所有的组成,包括我自己。城池的中央,是琥珀色的墓碑;墓碑的背后,是高耸的钟塔,时针已然停转,只剩分针来回摆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钟塔不断上升,高过了城墙,高过了山脉,高过了星星,当最后一颗星辰坠落的时候,刺破了夜空。
(颂)
从洞口开始,世界开始褪色,“空白”沿着穹顶和钟塔向下流淌,覆盖了城池,覆盖了天空,而后向我逼近,从视线中的每一处,从看不见的远方。白色,替代了所有,天空、城墙、沙砾、凛风、温度,世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我,歌声,以及她,白色的盛装染上了夜空的颜色,纤细的黑色身影,一步步向我走来。
在这完全的空白中,我们二人慢慢靠近,最终紧紧的相拥,我们的脚下,一簇簇紫色的风信子,悄然盛开。
我睁开眼,246正侧靠在我的怀里,她微微的笑着,“歌颂很成功。”她的声音相当虚弱。
“没错,歌颂很成功。”苍老的声音却抢先我一步作了回答,我的面前,昏暗得不似黎明。
一柄长剑,突然从246的胸口刺出,带着血迹的锋刃反射着灼眼的朝阳。
“一出好戏,只可惜有的演员还不能走下舞台。好好看,真正的演出才刚刚开始,所谓的,颂者。”阴影之下的面容好像微笑着“哦,我忘了,你也是其中一个演员。”
我的面前豁然开朗,而后,我听到了渐渐减弱的Alideluu(君临)的声音,再之后,我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246?246!”像是困兽的嚎叫。
怀里的人仍然笑着,鲜血不停的从她的嘴角流出。
我拼命堵住剑与伤口之间的缝隙,然而246已经开始解体了。
“135——冷静些”她用粘满血的右手按住我的手,“你看,手指都已经——消失了,我,就要解体——了,咳咳,不过,我还挺怕——老化的,这样,也好。”
“不要再说了,246,你——”
“不过,我真的很开心。”她打断了我,“因为我没有,被抛弃,直到解体,我都躺在,135的怀里,我——咳咳,算了,135,你能——再吻我一次么?”
我急忙低下头去,可她终究没能等到,就消散在朝阳里。
我以为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那是谁从刚刚开始一直在嘶吼?
是谁的眼泪一直在流?
是谁一直捏着剑刃,鲜血汩汩?
原来我早已崩溃了。
周围的组成都还沉浸在刚才的颂里,一动不动。
这个世界,宛如一尊残酷的雕塑。
而这个雕塑,从角落开始崩坏了。
引力子的嗡鸣声响起,从最远处的组成开始,不断有惨叫声传来,我还没能接受刚刚发生的一切,其他的,所有的组成,已经一个接一个的,全部消失了。
矗立的时钟塔,一片微茫的灰色,空旷的整个世界,只剩我,握着剑,跪坐着,沐浴在200000的阳光之中。
我失败了。
失败了。
失败了。
失败了。
失败了。
我的手指也开始消散,感觉好轻,好累,好困。
许多的画面涌入我的脑海,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每一帧都渲染上了淡淡的灰色。
悲伤,是什么?
这就是,悲伤么?
闭上眼,我就会成为完整的存在么?
白色的光,好刺眼。
终端自主记录:编号C135,解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