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玉和滕英只在逍遥谷修整了两日,这两日,滕英未曾多言过她与顾仙的渊源。
两日后,未免夜长梦多,连玉二人便要出发去极乐门。
临行前,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顾仙突然叫住了滕英:“滕姑娘,可否方便聊上几句。”
滕英淡笑:“乐意之至。”
“连玉你在外面等着。”顾仙吩咐连玉道。
连玉依言行动。
滕英跟在顾仙身后进了里间。
“滕姑娘,我想你应该也记得我。”顾仙缓缓道。
听了他的话,恍惚间,滕英眼前又浮现十几年前火光冲天的滕府。
武林人势如破竹,一举冲破云朝都城,整个长安城里喊杀震天,哀声处处,尸体遍地。
作为云朝最后的武器,武林人最大的死敌,大将腾虎战死沙场,滕府也难以幸免。
“顾仙人音容,滕英怎敢忘。”
顾仙手执长剑,意气方遒的样子,滕英清晰记得。
那时,她也曾天真以为,这位意气风发的侠客,会好心地救自己一命。
顾仙听罢,也陷入了回忆,孑然长叹:“你那时不过还是个三四岁的稚童。”
那双独属于孩童天真懵懂又漂亮的眼睛,顾仙也是记了十五年,成为他刻在心中抹不掉的伤疤。
“宓洛狡诈,昔年我也曾想过取她性命,然而她蜗居在镜花水月城,我无从下手。”顾仙道。
“这个你不必担心,如今她已失去风长恨的庇护,我对她势在必得。”滕英双唇紧闭,眼神狠辣。
顾仙看她这幅样子,终是忍不住问道:“滕姑娘,这些年,你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滕英听到他的问题,抬眼看着顾仙,放佛他在说什么好笑的事情,良久,她神色突然一变,眼梢微翘,唇角微微勾起,显出些妖媚,轻柔地抚了抚自己柔顺的秀发,低声道:“顾仙人说笑了,中了红颜枯骨,要想活命,自然,得吃人。”
顾仙登时脊背有些发冷,此刻站在面前的少女,就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厉鬼,早已习惯了杀戮和鲜血。
“高叔父是你杀的。”顾仙虽是在问,声音却笃定。
“那是当然,宓洛怎么有胆子跑出来。”滕英显得风轻云淡,末了恶意一笑,提醒道:“哦,不仅如此,扬州城的剖心案都是我犯下的。”
“你,你杀的,都是什么人?”顾仙声音微微颤抖,问道。
“那当然是,普通人咯。”滕英不复冷静,故意笑得花枝乱颤,脸上透着难言的妖媚:“顾仙人,你还真是好笑,一个三岁的孩子,中了红颜枯骨,要想活下来,当然是去杀那些比她更弱小的人咯。毕竟,”
滕英红唇似血,眉目精致似妖,她轻舔唇角,接着道:“都是一条性命,既然能轻易碾死一只蚂蚁,又何必费力与大象缠斗呢。”
“你!”顾仙见她这幅似魔似妖的模样,气的一把抽出挂在一旁的长虹剑,指着滕英,“我没想到,你能活到今日。”
“我可是不能死,我若是死了,顾仙人对不起的人,只有我一个,我若是活着,顾仙人对不起的人,可不只有我一人了。我吃进口的每一颗心脏,仔细算一算,都有您的一份功劳呢。”滕英阴阳怪气地道。
她歪头端详着顾仙气急地表情,哂然一笑,眼角飞扬,轻狂至极,完全不把他的剑放在眼里:“怎么,顾仙人要杀了我?”
滕英上前一步,不躲不闪,把剑生生地架在脖子上,煞有介事道:“我杀了这么多人,是该引颈受戮。”
顾仙看着滕英无畏地立在面前,手指紧了又松,眼神中藏着深深的痛苦的内疚。
叮铃一声。
长剑终是落地。
顾仙双手无力地垂着,银色发丝垂落在瘦削的脸庞,低垂的长睫在眼窝下投射出阴影,良久勾唇,自嘲一笑:“笑话笑话,你因我入魔,我却要斩你。”
言罢,他摆摆手,不再看滕英:“我不杀你,这是我欠你的。”
看到顾仙这幅颓唐的样子,滕英压下心中的一丝怜恤,冷笑一声,又在他的心上狠狠一刺:“顾仙人欠下的债,又可止是我这一笔。我真是替你羞愧,把天下搞成这个鬼样子,自己却躲在这里享清闲。”
顾仙闭上了双眼,心中万般情绪翻涌,终还是沉声道:“你说的没错。”
滕英见他这幅无可辩驳的样子,转身就要离去。
“滕姑娘。”顾仙叫道,“多谢你在连玉面前给在下一个体面。”
滕英一怔,不自觉柔和了语气:“应该的,连玉心中你一直是最好的师父。”
言罢,滕英推开房门。
此时晴日方好,连玉站在门外,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发丝梳得一丝不苟,衣服整理得一尘不染,白玉金纹君子剑发着内敛却难以忽视的光。
他冲着滕英笑,笑里一如他的衣着,不掺任何杂质,“要走吗?”
滕英不自觉唇角扬起:“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