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局
梁泠已经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她心里认定了谭弗彦只会耍些小心眼,自己见招拆招便是。
因此她没能想到,谭弗彦竟然仅仅提出比试胆量。
真是好笑,她堂堂嘉仪郡主什么场面没见过,哪里会轻易被吓到?
师父听说后,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谭弗彦,道:“你们注意些分寸,不要因小失大。”
规则简单,两个人分别给对方设置关卡,随便什么情形,不拘细节。一旦进入挑战,一炷香为限,由师父判定胜负。
设置机关,渲染恐惧,说着简单,实则不然。梁泠拉着小冠想破了头,还是觉得不满意。
“小姐,我觉得这个蜜蜂阵不错,等他进去就把蜂巢打落,保管他在一炷香之内吓得大喊大叫。”小冠翻着侍从搜罗来的奇闻话本,指着一处文字说道。
“可是如果把一整个蜂巢打落,那些蜜蜂会不会把他蛰伤啊?”梁泠想到师父严峻的面孔,有点担心。
小冠安慰她:“我打听过,那蜂是秦岭上最为温和的品种,有从小被人用特殊方法喂养,从不咬人。”
梁泠犹豫,不过还是咬牙决定这么做。
她到底还是不放心,待养蜂人来到府上后再三询问,甚至亲自走到那蜂群前以身试验,最后确定那蜂群不会叮人,只是群聚起来乌压压一大片,让人望而生惧。
不知不觉就到了第四次比试,梁泠布置的地点是京郊雾霭山后山一处山洞。谭弗彦只要在那曲折的山洞各种分支里找到出口就算赢。
加上之前限定的一炷香,梁泠觉得自己几乎胜券在握。这不是她刁难,在洞里没有机关的情况下,一个人确实不需一炷香就能顺着光亮和水流找到口,师父亦是没有否定她的想法。
谭弗彦不置可否,待师父这边发出信号,梁泠就在出口燃香,谭弗彦闪身进了山洞。
梁泠的机关很巧,谭弗彦一脚踏入山洞的那刻就已经开始了。但是这些机关未免有些小儿科,捕鼠夹,一脚就会陷进去的小沙坑……谭弗彦近乎无视地平安度过,随着进入的愈发深邃,他很快感觉到一股不同于人的气息,他脚步停顿了一瞬,还是继续前进。
山洞渐行渐远,过了一会儿,连光亮都变得暗淡,除了上方和侧面几个岩壁缝隙投过来的光线,几乎没法前行。谭弗彦不慌不忙地摸出一个火折子点亮,这才发现离右脚不远的地方赫然盘踞着一条蛇。
那蛇长约五尺,足有成年男子小腿那么粗,全身长满暗褐色的花纹。谭弗彦心里一惊,连呼吸都变慢了。他停了一会儿,见那蟒蛇身体盘踞一团,似乎是在安睡,便放下一点心,精神却还是绷紧,不敢轻易挪动,生怕惊扰到那蛇。
谭弗彦熄灭了火折子,怕热度使那蛇惊醒。他立在原地,闭上眼睛仔细地感受着风向,即使那空气的流转只是微微浮动,他还是有所察觉。少顷,他睁开双眸,向着一个洞口分支轻轻挪动。
他尽量隐蔽自己的气息,身形已经靠近了那个洞口,他心里估量,进了那个洞口再走几百步也就出去了,若是只拿这条蛇来吓唬自己未免太低估他的胆量。
他有些不解,由回头看向那大蛇,大蛇依旧酣睡。谭弗彦不再犹豫,转身立即直奔洞口。
他进入那洞口,就听到“咔嚓”一声,定睛向下看,居然是一根树枝。
不对,这洞里哪来的树枝?
没等他细思量,从左上方岩窟的一角垂下一个物件,谭弗彦顾不得只能跳到右边闪避。那物件直直的砸在地上,放出一团黑雾,伴随着那团黑雾,蜂群的“嗡嗡”声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谭弗彦明白过来,这才是后手,他有些诧异梁泠居然能想到这样一环扣一环的机关。但现在不是思考的时候,他见蜂群乌压压一片,堵住了那出口,后方亦是传来类似蛇皮摩擦地面发出的细碎声音,可谓进退维谷。
他看见那蜂群并不是一团聚集,而是分散成几个部分围着岩壁上渗透出光线的地方。
谭弗彦稍加思索,瞬间作出了反应。
他把火折子点燃,果然见那些蜂群向着自己的手飞来,他深吸一口气,待那蜂群靠的非常近,离手仅仅一尺左右的时候,突然把手中的火折子向那爬来的蟒蛇处扔过去,同时左手袖箭飞出,钉在左上角的石缝中,他借着袖箭尾部系住的绳子腾空而起,双脚使力一路踏着石壁来到袖箭钉入的那处岩石,稳稳地抓住。
他一番动作,精神全部集中在一处,努力想着不能失败,这时方稍稍喘息,向下看情况如何。
不出所料地,蜂群聚集着围绕在火折子旁边,而他刚才扔向蟒蛇的火折子被蛇尾弹到了地上,幸好未曾熄灭。不过这个举动激怒了蟒蛇,它身姿灵活地左右摆动,尾巴不时扫到四壁和地面,掀起许多小的石块和尘土。连那些蜂群都避开蟒蛇,向着另一处洞口飞走了。
谭弗彦不敢动弹,死死地忍住咳嗽,过了好一会儿,那蛇渐渐顺着地面爬走,谭弗彦见它离开的方向,竟然就是那出口。
他轻巧地翻身跳下,用尽平生最大的谨慎和耐心,一步步跟随在蟒蛇身后。
那蛇的速度非常之快,不多时就爬到了出口。它没有一丝停顿,直接爬了出去。没等谭弗彦出去,他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好像是梁泠那个小丫鬟。
这倒是奇了,她们布置的陷阱,自己居然被吓到。
谭弗彦自知一炷香时间早就到了,当下也不着急,反而在树丛的掩护下躲在暗处观察。
他看见梁泠拉着小冠一路跑走,那蛇不依不饶地紧跟着她们。
梁泠此时完全没有谭弗彦不慌不忙的心态,她怎么也想不到那石洞中居然还藏着一条蟒蛇!她拉起小冠的手就是一路狂奔,然而小冠不会轻功,完全不能借力腾跳。梁泠只能一边卖力闪躲,一边用余光看那蛇的动作。
那蛇不知道收了什么刺激,竟然一直追着她们不放。梁泠没办法,绕了好几个圈子也没甩开,她眼一闭心一横,掏出腰间的匕首就要硬碰硬。
蟒蛇吐着信子,蜿蜒爬行。梁泠右手紧紧握住匕首,眼睛估量着蛇的七寸,并没有一击即中的把握。
正在她犹豫要不要向蛇进攻的时刻,一个身影跳到她面前,挡住了蛇。
梁泠见那人一身白衣被尘土沾染成灰色,一丝不苟的发髻也变得凌乱。
怪了,梁泠想。明明这么狼狈,她却感觉这个时候的谭弗彦比任何时候都高大。
谭弗彦手里拿着一束草,他把那草揉成一团,草木的香气散发在空中。那蛇嗅到味道,摆动的身姿扭捏着向着另一个方向,几乎是逃跑了。
小冠惊魂未定地问道:“谭公子,这草居然把那蛇吓走了?!!”
谭弗彦也有些后怕:“我幼时随邻居上山砍柴,偶遇毒蛇,这种草名叫葛草,气味可驱蛇。我也是方才偶然间见到这草,否则真是不知结果如何。”
三人回到入口处,师父背手站立。他看见梁泠面色煞白,谭弗彦神色淡然,不免有些奇怪。
“结果如何?”
梁泠不等谭弗彦开口,自己上前一步说道:“是我输了。”
小冠忍不住插嘴:“可是谭公子超时了。”
师父闻言,抬眼看向谭弗彦。后者坦坦荡荡:“我出来时,香已经燃尽。”
梁泠打断道:“不是的,是我布局的时候没能发现那蛇的存在,差点连累你受伤。我自己的失误,还劳你相救。我认输,这一次心服口服。”
谭弗彦见她急着认输,不免有些好笑,声音都含了些许温柔:“你就不想看看我给你设置了什么机关?”
梁泠露出些许纠结:“想是想,可我输了就是输了,你既然赢了,那我也没什么试炼的必要。”
师父道:“既然你认输,那这次比试是阿彦胜出。总分三对一,阿泠输了。”
梁泠听到“输”还是有些不甘,不过也没有怨言,反而笑着拍了拍谭弗彦的肩膀:“今后就多多关照啦!师弟~”
谭弗彦:“……”
师父:“……”
不管怎么说,自那以后梁泠与谭弗彦就一同在师父手下训练。梁泠还经常遇到赵琅来找谭弗彦,她这才知道原来谭弗彦早就与赵琅结识,现在已经是赵琅的侍读。
谭弗彦练武极其刻苦认真,起先梁泠还能笑看他一个人顶着烈日骄阳挥汗如雨地训练,谁知过了两年谭弗彦的功力已经把她远远身后。师父不得不把二人分开训练,因材施教。
梁泠逐渐暴躁,她也咬牙训练,但是始终追不上谭弗彦的进度。她不解的问师父,师父只是感叹:“你虽努力,不过仍然不及他十分之一。”
梁泠心底的黑暗被激发,她开始时不时找茬,一开始谭弗彦还会见招拆招,但是梁泠和她的“智囊”小冠想出了无数让他无奈又疲于应对的招数,谭弗彦渐渐不理不睬,甚至开始无视。
嘉仪郡主与谭相公子有矛盾的言论渐渐传开,不少人跑到谭相那里嚼舌根,谭东学也略有耳闻,在听到谭弗彦又捉弄了梁泠时还罚过跪,抄过家书,不过随着两个人长大,渐行渐远,年少时的吵闹与嬉戏也不知何时散落在时间的缝隙,无处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