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泠六岁那年父母和祖父母相继去世,阿兄长她七岁,但也只是个半大少年。靠着手中的虎符和圣上御赐的爵位,勉勉强强在京城贵族圈站稳了脚跟。
梁泠虽然是个孩子,也能感知到周围人对于自己和阿兄的另眼相看。有觊觎圣上亲赐的身份和财宝的,也有巴结阿谀想要借势的,还有瞧不上眼暗中使绊子的。
梁泠起先还懵懵懂懂被几个官家小姐当了筏子,得罪了七公主。她被阿兄苦口婆心地教导良久,才转过念头。她不屑逢场作戏,但还是听了阿兄的话开始动脑分析每一个自己遇见的人有什么利益需求,渐渐地也学会了掌握分寸。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梁泠对武术产生了极大兴趣。梁群请了前大内侍卫首领前来教授梁泠,师父武功高强,教授武艺极其严厉,梁泠亦是全不抱怨。从每日天不亮就起来扎马步,跑圈,到后来开始练剑练长鞭,甚至轻功,梁泠都是一声不吭地扛下来。
她以为自己是师父最努力的徒弟,事实上也如此。但是六年前,谭弗彦的到来使她变成了第二位。
她起初和众多贵族子弟认知一样,觉得谭弗彦只是谭丞相领回来的外室之子。若不是丞相夫人膝下只得一女,再无所出,谭弗彦是不可能认祖归宗,还记在夫人名下。
谭弗彦那时,无异于一个被所有同龄人看低的螟蛉之子。
梁泠第一次见他,是在永安道上。这条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从天将将亮的时候就人声鼎沸,车马如织,至宵禁时方歇。
梁泠与靖国将军的小女儿周钰约好在永安道旁的茶楼喝茶,她坐在马车上,感觉马车突然停住。梁梵的声音传入耳朵:“大小姐,好像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倒是稀奇,梁泠伸手掀开车帘,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连永安道都堵住了。
没想到同样心态的人还不少,梁泠放眼望去,人头攒动,根本看不到什么。她也不在意,顺势下了马车,自顾自地走到了茶楼。
周钰正探出头看向外面,见到梁泠急忙招呼:“阿泠!”
梁泠上到二楼,周钰还在张望。梁泠顺着她的目光所向看去,只见乌压压的围观人群,正中心是一匹马和两个少年。
“你看,穿青衣的是魏王世子,前段日子才从九江郡过来朝觐,得了陛下青眼,现下正风光。旁边那个穿靛蓝锦袍的是几天前被谭相领回来的那个儿子,不知怎么的两个人就对上了,也不知如何收场。”
周钰正说着,那厢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匆匆过来,正要行礼。周钰打断:“快说,到底发生何事?”
小厮连忙开口:“回小姐,原来是那魏王世子打马经过,有一个小姑娘挡了道。世子没能及时制住马,是谭公子跳出,一刀扎在马身上,又以身作墙护住那个小姑娘。马受伤挣扎把世子甩出去,最后倒地死了。现在世子正抓着谭公子不放,非要谭公子给个说法。”
周钰惊讶道:“看不出来这位谭公子竟然有这样的胆魄。”
梁泠再次看向人群中央,靛蓝衣衫的少年孑然而立。即使她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她心里总有种感觉,觉得他肯定不会向着那个魏王世子低头认错。
事实也如她所想,谭弗彦看着前面黑着脸的魏王世子赵兰玳,不卑不亢地说:“世子说笑了,我本就无错,何来赔礼道歉之说?”
赵兰玳愤然道:“你可知我这匹良驹是花了多少银两,又辗转了多少地方,托了多少人才能得到的?把那小丫头全家卖了都不及我这马的一根汗毛。你好大的口气,竟敢说你没错!”
他之前忙着跑马,把身后的随从甩的远远地,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小子摔下马。他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但是练武太苦太累,早就半途而废了。赵兰玳见谭弗彦身手利落,转身移步不见喘息,也不敢叫嚣拼个高低。只能动嘴消磨时间,等他的随从追上来。
旁边早有人认出来二人的身份,不由得窃窃私语:“左边的这位是谭相爷前不久认回的少爷,右边的则是现在风光无两的魏王世子,也不知道谁的面子更大?”
“也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我刚才看见了全程,分明就是这位世子殿下先前差点把那小女孩撞到。这要是真的撞到,只怕那孩子挺不过去。”
“原来是这样。”
“可是那世子是什么身份?连谭相都要礼让三分吧,这谭小公子恐怕最后还是要乖乖赔礼道歉。”
“唉……”
这些话断断续续也有些传到了那两位的耳朵里,赵兰玳的面色不太好看。
他不禁高声斥责:“你们在那里胡说八道些什么!本世子的事,哪里容得旁人置喙?”
围观的京城百姓可不怕这些,他们生在皇城根下,见惯了官家贵胄,甚至自家也是这些世家的远亲,哪里会被一个九江郡来的世子随便的呵斥吓到。当下就与人调侃:“呦,世子爷这话真是吓死我了,小人们不过是来看热闹的,谈论的也不是什么忌讳的事。您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呐!”
他话音刚落,四下的人皆哄笑起来,有人顺着他的话说道:“俗话说‘法不责众’,咱们都在这里,就算廷尉大人过来,也不能把我们全都抓起来啊。”
赵兰玳眼里的火都要喷出来了,他的手向腰间摸去。谭弗彦见他眼神冰冷,似有杀意,心下一惊,脚步上前挪了一点,紧紧地盯着赵兰玳的动作。
好在一队人马及时赶到,众人定睛看去,带头之人居然是之前提到的廷尉张初允。
张初允张大人的面色不比赵兰玳好多少,府衙诸事繁忙,他每日都兢兢业业地处理案件,依旧没办法把全部的案件处理完。没想到魏王世子的随从找上门来,直接点名要他亲自前去抓那冲撞世子之人。
张初允不想搭理,断然回绝。谁想那个随从对他说要状告有人当街袭击魏王世子,还嚷道不去便是不顾世子安危,若是此时闹到圣上面前,不知要怎样收场。加上手下劝和说最近这位世子很得圣上喜欢,初次朝觐就被赏赐黄金万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张初允烦不胜烦,只得亲自走一趟。
等到了地点,赵兰玳那两个随从瞬间跑到他身边,给自家主子壮势。赵兰玳偏过头问:“怎么这么久?”
随从答:“小的们赶来,发现世子您已经被摔下马,我们急忙赶着去叫人,您看这张大人不是来了吗?”
赵兰玳见张初允带人前来,围观众人一哄而散。张初允下马,身边还跟了个翩翩少年。
赵兰玳看那人容貌不俗,举止风流,眉眼间笑意盈盈,只觉得在哪里见过,甚是熟悉。
“世子安好,没想到出了宫又见面了。”少年开口,嗓音清亮。
赵兰玳灵光乍现,脱口而出:“六皇子?”
赵琅右手拿着金边玉骨的折扇扇了扇,点头回道:“是我,世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也是正常。”
赵兰玳见他神色淡然,不似宫中初见的和善,也不知何处得罪了这位,难道是因为自己没认出来他所以生气?这六皇子的气度未免太小。
他决定暂时放下赵琅,对着张初允把事情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把自己差点撞上一个小孩子的事情轻描淡写,反而把谭弗彦如何得罪自己不知尊卑着重渲染。他看着张初允逐渐暗沉的脸色,心底有些高兴。
他说完,看向谭弗彦。
丞相之子又如何?不要说你,连你父亲也不能不对我好言好语。要不是怕人说我仗势欺人,本世子早就教你如何做人了。
大概是他得意的眼神太灼热,谭弗彦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所见所感缓缓道来。
张初允听完,眉头紧皱。倒是未多说,请了两位随自己回府衙把事情调查清楚明白。
赵琅继续跟着他们,张初允也没说什么。
梁泠的热闹只看到这里,之后也没传出谭弗彦负荆请罪的消息。倒是魏王世子从那以后不复之前的张扬,低调了许多。
梁泠对此事没放在心上,仍旧勤勤恳恳地训练,时不时吓唬一下上门招惹兄长的烂桃花,生活得自由自在。
直到那一日师父领了谭弗彦来,说是他们两个水平差不多,就一起训练吧。
在师父手下练了四年的梁泠:“……”
当然不服!
师父没有责怪梁泠,反而兴致勃勃地建议让他们切磋一下。
比就比,梁泠的性格就是无畏无惧。她挑衅的看了看谭弗彦,但是由于二人的身高差距,谭弗彦只是简单地俯视就让梁泠觉得有一种挫败的感觉。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开口提议道:“五局三胜,比什么我定二你定二,如果你能撑到最后一局,师父来裁定,怎么样?”
谭弗彦直接明了:“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