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文欣大步而走,眨眼即到汉伟教室的楼下。举目楼上,哪有往日来时见的老师讲、学生听的浓郁学习气氛,有的只是杳无人影,只闻麻雀在楼下“喳”地一叫,又“轰”地飞开。文欣不相信眼前的荒凉情景,心想:“汉伟莫不是在教室里开会商量事吧?”遂瞅左右,并无人注意,便撂开步子,“噔噔噔”一口气跑到楼上汉伟的教室门口,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教室里垃圾满地,一片冷清。又怕久了被人发现,往下一瞄,并无人注意,拔腿便跑下楼,若无其事般来到篮球场后汉伟的寝室门前,嗐!比刚见到的教室情景还乱:房间门都没锁,屋里零乱潮湿,散发着刺鼻的霉味。
面对此情此景,文欣沉默许久,忽然若有所悟,匆匆朝礼堂去。刚拐上通往礼堂的路,顿时愣了:汉伟与一个白衬衣扎在草绿色军裤里、年轻英俊的男军人正娓娓而谈,朝他走来。汉伟再不像以前穿戴整洁,而是衣衫破烂,显得狼狈。想到刚才在茶馆里钱二说的,文欣像看见汉伟经历了什么,不由热泪盈眶朝依旧镇静的汉伟奔去。汉伟与艾明早看见他了,汉伟只给他会意一瞥,并不与他搭话,倒是艾明指着直到汉伟面前的文欣问汉伟:“这位是?”汉伟平静而答:“我弟弟。”艾明抚摸着文欣的头对汉伟说:“那咱们一起出去,免得他不安全。”“谢谢!”汉伟答了,指着艾明对文欣说,“这是支左的艾连长。”文欣害羞,头一低,小声说:“艾连长好!”艾明一惊,瞅着文欣对汉伟笑道:“怪不得恁懂礼貌,原来他跟你长得真像。”
寒暄罢了,三人并排朝门口缓缓走去,居中的汉伟这才问文欣:“你怎么来了?”文欣却伸手摸他的破烂衣袖,小声问他:
“他们打你了?”“没事。”汉伟轻轻拿下他的手,又焦急地问,“爸爸是不是也来了?”文欣这才对他道出究竟。汉伟见周围并无“风雷激”的人,便小声叫他:“你快回茶馆跟爸爸说,返校的事还在协商,我还在马家营,叫他不要操心。”“好!”文欣答应,眼见将到门口,怕那些哨兵知道他跟汉伟的关系,便对汉伟说,“我先走了。”艾明听见,小声阻止:“不行,太危险。”文欣若无其事:“没事。”汉伟也对艾明笑道:“他做得对,你放心。”艾明这才会意,不再阻拦。文欣拔步就走,乍听汉伟又叫:“哎哎!”文欣回头望他。汉伟指着破烂衣袖小声叮嘱:“爸爸有病,可别对他说这些啊!”“我知道。”文欣嫌他多余,扭头就走。
音控室里的马占国见龙混清对他嬉皮笑脸,不好再发怒,两手抄进裤兜,转身缓缓朝桌前走。龙混清知他脾气,越是这时,越要近他。便李莲英跟随慈禧太后似的,踮着碎步,紧随其后,直到马占国在桌前坐下,他才站住。马占国也不理他,以通常的慢动作,拉开抽屉,拿出香烟,与他一人一支。龙混清乖巧,拿起桌上的火柴划燃,捧着火苗给马占国燃了香烟,才燃自己的。马占国夹下唇上香烟,轻轻呼出口中烟雾,寒着脸对龙混清说:“马世英的事我成全你。”龙混清几乎感激涕零,对他点头哈腰:“谢谢马司令关怀。”马占国却显不满:“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龙混清忙不迭叫他:“您说您说!我洗耳恭听。”马占国望都不望他,冷冰冰地:“你要以马世英为诱饵,尽快给我钓住秦汉伟。”龙混清惊得将手中的火柴啪地掉到桌上,急急问他:“那你刚才为啥放他?”“妈的!”马占国瞅着桌面问龙混清,“刚才那不是艾明说的话吗?”龙混清蹙起眉头:“据我所知,你不怕艾明呀!”马占国夹香烟的手对他轻轻一摆:“他毕竟是支左的,哪能做得太露骨?”龙混清方有所悟,两手啪地一并,抬手给他行个军礼:“是!”
茂密的玉米地里,与费新生并排而卧的何家良一觉醒来,乍见骄阳西下,炎热渐退。扭头望旁边的费新生,仍死了似的。料他一时半会儿难醒,便缓缓坐起,直觉饥渴难耐。也难怪,因为上午至今,他们可是水米未进。想到今天的遭遇,他更觉马占国力量强大,悔恨当年一时糊涂,跟汉伟他们逃出学校,才受这些磨难。悔恨之余又暗自庆幸到底成了马占国他们的卧底,左右逢源,少了危险。想到这儿,不由扭头望仍无动静的费新生,心里暗骂:“妈的,何必跟着这个废物受罪?不如悄悄出去,叫马占国他们施苦肉计把自己和他抓回去,也算在马占国面前立了一功。”
何家良饥渴顿消,双手撑地,轻轻缩回两腿,缓缓蹲起,要悄悄站起。费新生忽轻轻一动,何家良的心顿时一紧,忙屏住气息,停了动作,瞅费新生,费新生却又不动了。何家良经验丰富,也不动了,耐心等待。费新生再无动静。料他没醒,何家良才轻轻站起,扭头就走。乍听晴天响起“霹雳”:“何家良!”何家良一惊,遂慌忙镇静下来,才知那微弱声音是费新生叫他。忙故作惊喜到他身边:“费新生,你醒了?”费新生眯着眼问他:“你要干什么去?”“我……”何家良支吾,“我要小便。”费新生叫他:“别乱走动,就在这旁边解决,小心被人发现。”“我知道。”何家良答应着,朝旁边走了两步,勉强屙了些,回到费新生身边,强忍不满问他,“你说,咱们就这样等到什么时候?又饥又渴的,难道等死?”“这个你不用担心,我自有主意。”
费新生说着,稍微活动身体,直觉浑身火辣辣疼,只好咬牙停了动弹,重重一叹,问何家良:“你说,咱们这次行动连艾明都不知道,马占国他们怎么就有准备呢?”何家良一惊,忙装着不解:“是呀!马占国他们的神通也太大了。”“不!”费新生断然否定,“我倒以为是有人向他们透露了我们的行动时间。”何家良佯作惊讶:“你是说我们内部有奸细?”费新生停了一会儿,小声答应:“很有可能。”何家良的心一紧,小声问:“那会是谁呢?”“不知道。”费新生声音虽小,却很坚决,“不过我想,我终究会查出他的。”何家良心里惊慌,却满口赞同:“那就好!那就好!”
话音落了,两人像没了话说,都闭了嘴,玉米地里又响起风吹玉米叶的沙沙声音。何家良忧心忡忡,无奈躺下。费新生又问他:“何家良,你回去的那几天到底上哪儿去了?为什么通知时找不到你?”何家良像被针扎:“帮我姑姑盖房子嘛。”“可是,”费新生口气冰冷,“据我所知,你姑姑家根本就没盖房子,而且,你居然还负了伤。”
何家良再听不下去,呼地坐起,质问费新生:“你怀疑我是那个泄密的奸细?”费新生分外平静:“你看你,我不过跟你闲聊而已。”
夜幕终于笼罩了战后的县一中,整个校园戒备森严,气氛沉重。
好不容易熬到这段时光的龙混清吃饱喝足,提着饭盒,打着饱嗝,喷着酒气,来到音控室对面他的临时住处,掏出钥匙开门。偏那酒精作祟,左手又拎有饭盒,钥匙在锁孔周围晃来晃去,只是不进锁孔。无奈只好把饭盒放在门右边依墙而立的破旧木桌上,这才将就把门打开,通地一声跨进屋里,叫声:“世英!”定睛往前一看,却一片漆黑。这才想起没开灯,伸手按了门边的开关,屋里顿时一片光明,被紧缚手脚的马世英满面怒容坐在床沿,瞪着醉里叭叽的他。龙混清眼睛顿时一亮,又叫:“世英,我可想死你了。”流着涎水朝目光若剑的马世英扑去。
浓烈的酒气直冲马世英的鼻子,眼见两臂大张的龙混清就要搂到自己,马世英忙屁股一抬,竭力一闪,龙混清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床上。“好你个娘儿们。”龙混清一点儿也不生气,忙爬起来,欺马世英手脚捆着,右手抬起她细腻的下巴,色迷迷瞅着,“不让我亲是吧?我今晚还偏要亲。”满嘴酒气朝马世英的红润嘴唇猛地凑去。马世英“刷”摆头避开,“嗯!”龙混清酒精漂染的猪肝脸一沉,扬手要打。马世英正色叫他:“龙混清你好无道理!”龙混清问她:“我怎么无道理?”马世英竭力活动手脚:“你欺负一个手脚被缚、中午至今水米未进的弱女子算什么本事?”“啊!你不说我倒忘了。”
龙混清转身踉跄出门,拿了饭盒回来,朝马世英举起:“你吃了饭,喝了水,该满足我吧?”马世英只朝他眨一下美丽的杏眼,不吱声。龙混清厚颜无耻:“女人不回答就是默许。”将饭盒搁到桌上,拽把椅子坐到马世英面前,胡乱打开还冒热气的饭盒,抓起里面的条勺,挖了满满一勺饭菜,送到马世英嘴边:“来,我喂你。”马世英扭头躲过。龙混清一愣:“说好的怎么又不吃?”马世英有点儿顽皮:“不!我要自己吃。”“自己吃?”龙混清瞅她,像从她顽皮的神情里真的看到了默许,“好,就让你自己吃。”将条勺插进饭里,呼地站起,把门关了,回来给马世英解开双手,端起桌上的饭盒,嬉皮笑脸叫她:“你快吃,吃饱了好办事。”马世英活动了完全麻木的手腕,又抬起脚,顽皮地叫他:“把这也解开。”龙混清瞅她,突然收起笑脸:“不行!这不行!”
龙混清醉酒却心里明白:个顶个,自己本就不是马世英对手,现在又喝醉了,头重脚轻,浑身打飘,若再把双脚给她解开,别说跟她快活,只怕她把自己打倒逃出去也说不定。
见他不同意给自己解开双脚,马世英嘴一撅:“你不行,那我也不行。”“那可就由不得你。”龙混清脸一沉,把饭盒搁在桌子上,又扑向马世英。马世英奋起反抗,毕竟双腿被缚,“扑通”又跌倒在床上,这才感觉浑身疼痛,软弱无力。龙混清洋洋得意:“看,还是不给你解开的好吧?”又扑过来。马世英又奋力躲开,对龙混清说:“好,我吃,我吃。”龙混清颇显得意:“哎!这还算明白。”端起饭盒递给她,色迷迷地说:“快吃啊!吃饱喝足让我快活了,我当即放你,你知道吗?我早就想你,可惜你心里只有那个比石头还冰冷的费新生。”
马世英接过饭盒问他:“费新生现在怎样?”龙混清一脸不快:“看你还是想着费新生吧?他逃出去了。”马世英顿觉一身轻松,挖起满满一勺饭菜喂到嘴里。龙混清瞅她像瞅宝贝,嘻嘻直笑。
与此同时,玉米地里的费新生、何家良实在饥渴难当。费新生叫何家良掰来几个嫩玉米棒子,扳来几根嫩玉米秆。费新生实在吃不下玉米棒子,将就啃了根玉米秆,体力略有恢复,却仍浑身疼痛,神情恍惚,不能站立。何家良将几个嫩玉米棒子和几根嫩玉米秆尽都吃了,也觉浑身有了力气,颇不耐烦地问费新生:“难道今夜咱们就在这儿过夜?”“不!”费新生叫他,“快扶我走。”何家良惊讶:“上哪儿?”费新生说:“上铁路,沿铁路到我家去。”何家良上去扶他,小白脸上交织着不安与恐惧。
不知什么时候,马世英恍惚醒来,但见屋里灯光大亮,桌上的饭盒里还有半盒饭,自己赤条条睡在床上,旁边是与她一样赤身裸体、鼾声如雷的龙混清。“啊!”马世英心一紧,知道发生了什么,忙要坐起,乍觉头昏沉沉的,阴部锥扎般疼,只好又躺下,泪水汩汩而出。扭头看身边的龙混清,真想把他掐死。但想到外面的层层岗哨,打斗起来,难免有响声,自己非但不得脱身,反倒又遭毒手。“不!”马世英暗一咬牙,“我要逃出去,找到费新生、汉伟,再报仇不迟。”
马世英忘了屈辱,力量倍增,要解脚踝绳索,才见已被龙混清解了,不由瞪他,心中悔恨:“本要吃饱喝足,恢复了体力,与这畜生搏斗,不想倒中他奸计,误食下了蒙汗药的饭菜,被他糟蹋了。”
马世英蹑手蹑脚穿好衣服。见龙混清仍鼾声如雷,便轻轻打开屋门,外面除冷冷的蝈蝈叫以外,再无其他动静,便一步跨到门外,乍见对面音控室虽是漆黑一团,却也大开着门,料定里面有人值班,忙背贴着墙听动静。“呼——呼——”音控室里传来与龙混清一样的鼾声。马世英心想:“此时定是深夜,正好脱身。”便蹑足贴墙而走,渐到音控室门口,心怦怦跳得更紧,想到生死只隔咫尺,又咬紧牙关,轻步急走,眼见要过令她胆战心惊的音控室门口,忽听屋里一声轻叫:“你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