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黑影擦墙来到秦家紧闭的门前,贴门而听,屋里莫香春黑暗中问:“汉伟,是汉伟吗?”进门的三个人中那个形象英俊的慌忙答应着到她面前:“妈,是我。”遂问:“我爸呢?”莫香春还没回答,屋里灯光乍起,一望,举灯出来的秦耀先满面光彩:“汉伟,回来了?”汉伟迎上去:“爸!”秦耀先把灯放到方桌上,正要说话,刚跟莫香春打罢招呼的费新生上来叫他:“叔,您好!”秦耀先过年似的:“好好!”乍见一边还站着个比门都高的小伙,不由指着他问汉伟、费新生:“这小伙我还面生。”那小伙却不怯生,到他面前自我介绍:“大叔,我叫王怀武,是汉伟同班同学,大家都叫我张飞。”秦耀先手捻短髭瞅他:“这孩子的神情还真像张飞。”几个人不由“嘿嘿”而笑。汉伟对费新生、王怀武不无得意:“我爸最喜欢《三国演义》,高兴起来,张嘴闭嘴都是三国。”费新生、王怀武齐说:“这是好事。”秦耀先指着桌前的长凳叫他们:“坐,都请坐!”费新生他们坐下,莫香春对秦耀先说:“我到外头扯点柴禾做饭。”费新生却叫她:“婶,饭就不必做了,烧点儿热水洗个澡就行。”秦耀先脸一沉:“那咋行?深更半夜走恁远的路。”王怀武也对他说:“是的,大叔,我们不饿,只想睡觉。”汉伟想了也说:“是的,我们吃了饭才回来的。”秦耀先只好叫莫香春:“那你就烧点儿热水算了。”“好。”莫香春答应,要出去扯柴,门外偷听的黑影又惊兔也似,“嗤”地溜走。
莫香春很快扯柴禾回来闩门烧水去了,秦耀先这才问汉伟深夜回来的原因,汉伟将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实说了,秦耀先摇头而叹:“唉!国之灾难,亘古罕见啦!”遂明知故问:“那今年高考……”王怀武打断他的话:“大叔,您还看老皇历呢?大学停止招生了。”秦耀先揣着明白寻根底:“那你们咋办?”王怀武答得干脆:“搞文化大革命呗!”“唉!”秦耀先又重重一叹,“这都成了什么世道?”汉伟知他希望破灭,心里难过,安慰他:“爸,这是暂时的,一旦国家恢复高考,我一定考上大学就是。”秦耀先再没刚才的兴致,疲惫叫他:“你招呼同学们,我太累,睡去。”
刚才那黑影跑离秦家门前,又顺东墙根返回屋后大路,连走带跑,到村西仇仁海家门前,却见他家并不像从前敞着屋门,一家人席地睡在门前,而是屋门紧闭。心里纳闷,凑到仇仁海常睡的窗外,要张嘴大喊,忽想起会惊醒外面睡得正香的邻居,忙小声叫:“仇会计!”一连几声,才听仇仁海的媳妇不满地问:“谁呀?深更半夜的!”黑影忙答:“是我,老白鹤。”问她:“嫂子,仇会计呢?我有要紧事找他。”仇仁海的媳妇埋怨:“你们天天都有要紧事,他出门就没回来,你不知道?”老白鹤知她说的是真的,咕叨着离开窗户:“那他上哪儿去了呢?”仇仁海的媳妇在屋里听见,颇显不满:“哼!还不是在那个狐狸精那儿。”
仇仁海还真在艳二嫂家,脱光衣服,带着满身汗味上到艳二嫂床上。艳二嫂却木头般动也不动。仇仁海不满,伸手将她那只穿件紧身汗衫的上身冷冷一搡:“快些啊!弄完了我还要紧忙回去。”
说实话,论人,仇仁海细皮白肉,一表人才,论本事,仇仁海能写会算,又有脑筋,不知要比长相粗俗的肉屁股、潘大炮强多少倍,可与仇仁海做爱,艳二嫂一点儿也不感觉比跟潘大炮、肉屁股快乐。就因仇仁海有股阴森森的味道。每回跟他做罢,总像被强奸了。尤其跟蒋家朝有那事之后,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今晚趁肉屁股在打谷场睡觉,散会后仇仁海又悄悄摸来。艳二嫂当他亲热了就走,便竭力应酬,岂料像喝酒越喝越香的仇仁海还要做爱。艳二嫂本就不快,仇仁海又催,艳二嫂真想赌气拒绝,但又怕他报复,无奈只好劝他:“你摸也摸了,亲也亲了,咋还得寸进尺?肉屁股那人云天雾地的,当心他一觉醒来,跑回来看见,你我都不光彩。”
仇仁海贼精,知她故意推辞,再不多说,脸一沉,伸手便拽她裤衩。艳二嫂本能地伸手想要阻挡,不知咋的忙又停住,轻轻扭头床里。仇仁海饿狼也似扑到她身上,疯狂粗暴。泪珠从艳二嫂的眼角滚落枕上。
老白鹤离开仇仁海家的窗前,一路急走,又来到潘大炮门前。只见潘大炮正四仰八叉睡在地上的草席上,嘴巴大张,鼾声如雷。要张嘴叫他,着实不忍,且又想没找到仇仁海,即使跟他说了,不过也是明天的事,思来想去,只好蹑脚走开,回家睡觉。
启明星走过短暂的黑暗,刚挂上东边的天幕,潘大炮嘟嘟的哨声便打破秦庄新一个清晨的宁静,紧接着又是他那破锣般刺耳的喊叫:“下地了,都快下地了啊!”
如此沿门前大路一路喊着,刚到老白鹤家门前,朦胧中乍见老白鹤打着赤膊、穿个裤衩匆匆过来。潘大炮料他有事,便停了脚步和喊叫。老白鹤很快到他面前,满脸神秘,小声问:“大炮,你知道吗……”
听了潘大炮的哨声和喊声,人们拿着工具,戴着草帽,揉着苦涩的眼睛,咕叨着潘大炮喊得太早,不情愿地走出各自家门,从不同的路上朝村后的冲田走去。
秦耀先、莫香春怕惊醒汉伟他们,所以自从起床便轻手轻脚。岂料临出门时,乍见睡在门口凉席上的他们不约而同都坐了起来。秦耀先只好停步,不无歉意:“吵醒了是吧?”穿着衬衣的费新生小声叫他:“不!叔,是我们要赶早回去。”后面的莫香春问他:“回去恁早干啥?反正你们离开了学校,又不操心上课,与其回去闹哄哄的,还不如在我们这儿清静。”
穿好衣服,呼地竖起高大个子的王怀武忙凑近她:“大婶!不是我们不想在这儿,而是怕躲在一起目标大,影响汉伟。”秦耀先不由轻轻点头:“这倒也是。”遂对费新生、王怀武依依不舍:“既是这样,今天就不多留,等天下太平了,你们可要多来玩啊!”费新生,王怀武不约而同:“那是一定。”莫香春听了叮嘱汉伟:“饭在锅里,你招呼同学们吃啊!”
火红的太阳冉冉升起,清凉渐退,炎热陡生。送走费新生、王怀武,打扫了屋里,想到目前的被动处境,想到王宽和的安危,想到与马占国他们的斗争……汉伟心烦意乱,想出去房前屋后转转,乍想起费新生、王怀武临走时的一再叮嘱:“你千万别出门,小心招人耳目,引来马占国他们。”只好转身到西厢房,打开床头他专用的小木箱,拿出不久前珍藏的刚出版的《毛泽东诗词注释》,回到堂屋,虚掩了门,坐在门口,就着从门缝挤进来的光亮,刚打开书,忽听屋后脚步沉重,由远而近。不由一惊,本能地合上书,屏息而听,脚步声已到门口,汉伟益发紧张,门却被重重敲响:“谁在家里?”汉伟这才放心:“原来是潘大炮。”想不理他,乍想到他若推门进来,反不合适。
屋里汉伟思来想去,门外潘大炮迫不及待又咚咚敲门:“谁在家里?”汉伟确实想不出好主意,只好硬着头皮站起开门,满脸热情:“哟!是潘队长呀!对不起,我刚听见。”潘大炮独眼一瞪:“啊呀!咋是汉伟?啥时回来的?”“刚才。”汉伟从容答了,叫他:“快屋里坐。”“你跟老子耍心眼。”潘大炮心里骂着,嘴却客气:“不了,地里正忙呢?我口渴想讨碗水喝。”汉伟只好把书放到椅上:“好,我给你舀去。”匆匆朝厨房去。潘大炮再没了刚才的客气,抬脚窜进屋里。汉伟舀水出来不见他,当他等不及走了,端着水撵到门口叫:“潘队长!”只喊了一声,潘大炮便答应着从东厢房一跃而出。汉伟心里不满:“这人恁无礼,随便到人家屋里乱窜。”勉强叫他:“给你水喝。”潘大炮也不尴尬,伸手接水,满脸奉承:“你们家打扫得可真干净。”仰脖把水泼泼洒洒喝了,还汉伟碗:“难为你了。”汉伟冷冷接过:“不客气。”潘大炮告辞出门。瞅着他背影,汉伟一脸疑云。
潘大炮像从猎枪下逃脱的兔子,一阵风跑进仇仁海办公室。正跟仇仁海等得焦急的老白鹤忙不迭问:“秦汉伟是回来了吧?”潘大炮一屁股坐上自己的位置,目光扫着他和仇仁海,气喘吁吁:“秦汉伟是回来了,不过只他一个人。”老白鹤瞪他:“不可能,我看得清楚,是三个,肯定见你去他们藏到屋里了。”潘大炮不屑一顾:“我满屋都转了,没有。”赌气似的头扭到旁边的仇仁海忽冷冷插言:“那两个走了。”潘大炮一惊:“那我们刚才商量的咋办?”仇仁海半天才阴沉沉地说:“照第二套方案办。”“对!”老白鹤赶紧答应,“只要他不积极,咱就给他扣上保皇派帽子。”
又一个美妙的夜晚抚慰着整天劳累的秦庄人,萤火点点,清风徐徐。家家门前,人们围桌吃饭,说道一天见闻。觅食的狗在桌下钻来钻去,笑声或话声偶起桌间,飞向村外。
虽是粗茶淡饭,且对汉伟的现状也颇为不满,但面对一家团聚,秦耀先又觉欣慰,夹一块南瓜入嘴里有滋有味地嚼着,问汉伟:“今天在家过得好吧?”“还好。”汉伟将刚夹起的面条入到嘴里,对秦耀先说:“只是上午潘大炮来我们家喝水有些古怪。”“潘大炮来我们家喝水?”秦耀先惊奇地问,“他咋古怪?”汉伟将潘大炮在屋里乱窜对他说了,莫香春气愤不过:“他到咱家喝水?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秦耀先停了吃饭:“他肯定嗅到汉伟回来的风声。”莫香春望他,像大难临头:“这可咋办?”秦耀先定定瞅着汉伟:“你千万呆在家里,哪儿也莫去。”
“哟!一家人可真齐呀!”秦耀先刚说罢,一句热情话忽从西面邻居墙角响起。一家人扭头一望,原来是潘大炮兴冲冲过来了。莫香春娘儿仨像见了瘟神,沉着脸吃饭,秦耀先则站起来将刚坐的椅子一挪,热乎乎叫他:“潘队长,快过来坐。”潘大炮来到桌前,像绿头苍蝇瞅着桌上的饭菜:“不了,我还有事呢!”秦耀先只好掏支香烟递给他:“那抽支烟总可以吧?”潘大炮阴阳怪气瞟一眼低头吃饭的汉伟,接过香烟:“抽烟倒行。”秦耀先“嗤”地划着火柴,捧着火苗叫他:“来!快把香烟燃了。”潘大炮又瞟一眼汉伟,凑过来燃了香烟。秦耀先看在眼里,忧在心头,手捏被风吹熄的火柴梗问他:“潘队长恁晚过来肯定有事。”潘大炮皮笑肉不笑:“嘿嘿!想请汉伟帮个忙。”秦耀先心里一惊:“啥?请汉伟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