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艳二嫂用力推蒋家朝:“瞧你,刚认识,就恁性急,我还有话说呢!”蒋家朝始料未及,浑身的欲火顿时熄灭,冷冷丢了她:“有啥话说?”艳二嫂颇显认真:“你远离家人,从此与我朝夕相处,你看得到,我也是个血性女人,保准会像你媳妇那样,把你伺候得熨熨帖帖。可我是个乡下女人,得讲实际是吧?”
蒋家朝这才知道自己小瞧了这个“妖精”。可转念想:她的话却又不无道理,在这举目无亲的乡下,身边没个贴心女人也确实不行。可她究竟要啥实际?钱?自己吃亏,而且多少是个准?思来想去,最好还是用手里的权力。便对她若无其事:“我以后叫干部们多关照你就是。”艳二嫂见有了效果,心里高兴,却抬头对着屋顶忧郁:“我现在最操心的就是要翻新这个屋顶,你不知道,夏天暴雨下得急了,漏得满屋都是。”
蒋家朝这才知她真实意图,心情顿时轻松,浑身热情又起,趁艳二嫂不防备,一把又将她搂住:“翻盖屋顶我安排,但现在……”故意停了不说。见自己目的达到,艳二嫂也恢复了刚才的热情,故意问他:“现在你要咋样?”蒋家朝益发不能自已,呼呼喘气的嘴猛地贴上她那温热嘴唇,右手摸她那绵软的腰身:“我再等不得了,要做那事,只可惜门不能闩。”艳二嫂将他鼻子一点,娇滴滴地:“傻瓜,做那事要多大一会儿?还用闩门?”蒋家朝的欲火像被哗地浇了汽油,将她扑倒在床上,忙不迭解她裤带。
潘大炮见仇仁海叫他回去,转身便往回走,忙紧跟他问:“咋又回去?”仇仁海不理他,只管低头不紧不慢走路。潘大炮不敢再问,只是满腹疑虑跟在他身后。眼见到了艳二嫂屋旁,仇仁海转身下了大路,直朝艳二嫂门前走。潘大炮更纳闷:“啥事找老蒋,也不跟我说一声。”撵上去小心问他:“又找蒋同志啥事?”仇仁海骤然停步,将他恨恨瞪了,却又对他附耳低语,潘大炮听着,独眼紧盯艳二嫂那敞开的屋门,连连点头。仇仁海说罢,拔腿便朝屋里走,潘大炮蹑着手脚跟上。两人做贼也似,几步便到了屋里,见柴平生搁在桌上的网兜仍孤零零呆在原处,只不见蒋、艳影子,心中已然明白。潘大炮按仇仁海刚才的叮嘱叫:“蒋同志,蒋同志”。没有答应。又叫艳二嫂,也没答应。仇仁海忙指西厢房,潘大炮探子也似,哧溜便蹿进去,来到床前,事实果如仇仁海所料:艳二嫂睡在床上,头发蓬乱,脸扭向床里,睡熟一般,蒋家朝赤裸上身,正手忙脚乱穿裤子。潘大炮如获至宝,对着篾格子隔墙就叫:“仇会计,快来,蒋同志在这儿。”仇仁海正等得急,忙不迭进去,见上身赤裸的蒋家朝正穿裤子,顿时义愤填膺:“蒋同志,身为四清工作队员,初来乍到,却干这事,你知道是啥性质吧?”蒋家朝胡乱穿了上衣,小声叫他:“有话外面说去,嚷嚷个啥?”潘、仇相对一望,只好勉强转身出去。蒋家朝回头望了望动也不动的艳二嫂,缓缓跟着出去。
听身边没了声音,艳二嫂这才扭过头来,仰望屋顶,要想清楚好多问题,可想来想去,总想不明白:自己到底还算不算女人。一时,幼时的苦难,不得已摊上肉屁股,为生存闭着眼任潘大炮、仇仁海畜生般玩弄,竟放电影般一一出现,泪珠像断线的珠子滚落枕边。
潘大炮他们来到堂屋,各自拉着脸找椅子坐了,潘、仇横眉冷对蒋家朝,蒋家朝低头想了想,冷冷问他们:“今天这事儿是你们早安排的?”潘大炮一怔,正要反驳,仇仁海一扫往日阴沉,两眼瞪得像铃铛抢着问蒋家朝:“你这是啥话?我们送走柴支书,左右商量,觉到要跟你定好晚上开群众大会的调子,才转来找你,你却血口喷人。”忍不住往起一站:“那你要这样说,我们这就去向上级反映!”潘大炮也呼地站起。蒋家朝慌了,忙给他俩道歉:“对不起,我失言,二位坐下,有话慢说。”
潘、仇愤愤不平,瞅他半天,才勉强坐下。蒋家朝颇显温和:“二位说今天这事怎么处理?”仇仁海冷冷地说:“这要看你。”蒋家朝:“此话怎讲?”仇仁海:“这要看你听不听我们的。”“嗯嗯。”蒋家朝冷冷一笑,“你们知道上头为啥把我分到你们村吧?”仇仁海色厉内荏:“为啥?”蒋家朝反问他:“你们可私分过粮食、克扣过五保户的救济款?”潘、仇同时一惊,倒是仇仁海见过阵势,冷冷问他:“有啥证据?”蒋家朝不屑一顾,抬头望神柜上他刚照过的那面圆镜:“证据,这还不容易?我来是干啥的?”仇仁海顿时心慌,满面焦急:“你也是,我们只是为撞见倒霉的事生气,又没说要把你咋的。你倒好,凭着流言蜚语硬要拿捏我们,其实哪有那事?”蒋家朝有点儿玩世不恭:“我也没硬说你们有那事儿呀!我只关心今天这事到底咋个结局。”仇仁海皮笑肉不笑:“只要今后大家同心协力就行。”蒋家朝不吱声。潘、仇焦急望他,半天,蒋家朝才缓缓站起,跟他俩一一握手:“一言为定。”
暮色降临,百鸟啼巢。结束了一天劳作的社员们扛着各自的工具,走出田地,伴着放学回来的孩子们,匆匆回家。这些人中,当属莫香春走得最急。刚到门前的路上,就望向屋门。屋门依旧虚掩,才知秦耀先仍没起床,文欣也还没回来,便急步赶到门口,甩下肩上的担子,砰地打开屋门:“他爸,他爸!”连叫几声,都没答应。“莫非……”心里一紧,急步到厨房里摸到火柴,一路跌撞到秦耀先睡的屋里,“嗤!”擦火柴点灯。却因用力过猛,又遇微风吹来,那火苗一闪即灭。“嗤!”又擦一根,依旧灭了。才知性急不得。又抽一根火柴,轻轻擦燃,两手颤颤捧到灯前,这才点燃。到秦耀先枕前,俯身轻喊:“他爸,他爸!”秦耀先勉强醒来,竭力睁眼望她:“嗯。”莫香春这才放心:“你好点儿了吗?”右手摸他额头:“哎哟!”竟着火一般。不觉满面焦急:“你烧恁狠,我给你请大夫去。”秦耀先无力地叫住她:“没事,你拿块湿毛巾敷在额头就行,请大夫要花钱。”莫香春不依:“花钱咋的?没钱咱赊着,老门老户人家,大夫还不信啦?”秦耀先却不再说这事,小声问她:“工作队来了?”“来了。”莫香春知这是他一块心病,小心答了,却又埋怨:“你呀!都病成这样,还操心啥工作队。工作队咋了?咱出身贫农,革命烈士的后代,勤劳爱国,老实本分,有啥好怕的?”秦耀先像没听见,又问:“来了几个人?”见他这么固执,莫香春不满,却心疼他在病中,只好赌气:“就一个。”“姓啥?”“跟躲到台湾的蒋光头同姓……”
两人正各揣心事说话,文欣从外面一阵风也似喊着进门:“妈!妈!”莫香春小声答应:“在这儿。”“妈,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文欣瞬间进来,取着挎在肩上的书包满脸喜悦。“啥好消息?”莫香春累得简直有点儿站不住了,手扶秦耀先床头的墙壁,急切望他。文欣像突然长大般胸脯一挺:“我要加入少先队了!”
对一个上学不久的孩子来说,这确实是一件莫大的喜事,莫香春伸手给他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满意奖赏——轻轻抚摸他圆乎乎的脑袋:“咱们文欣真争气。”文欣却对她脸一沉:“可是,妈,老师要交六角红领巾钱呢!”莫香春不由一震:“什么?还要交钱?”文欣不满:“妈,不交钱哪行?”莫香春知道自己急得语无伦次,心里自责,却和颜悦色地叫他:“文欣,跟老师说,这少先队咱晚些入行吗?”文欣不解:“为啥?”莫香春满脸为难:“你看你哥读书要钱,”手指床上:“你爸现在又病成这样,正愁没钱治呢!咱哪有钱买红领巾?”“妈!你咋这样?”文欣委屈得哭了,“好多同学还加入不到呢!人家好不容易加入了,你又不给钱,哪有你这样的妈妈?呜呜……”
莫香春心如刀绞,却不知所措。早将这一切听得仔细的秦耀先忙竭力叫:“文欣,文欣。”文欣只顾哭,没听见,莫香春又摸他的头:“别哭了,你爸叫你。”文欣这才不哭了,揩着眼泪来到秦耀先床前。秦耀先勉强伸手拉他:“别哭啊!等我病好,就上街给你弄红领巾钱去。”文欣忍不住又哭:“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读书,长大了,决不让你病了没钱治。”坚强的秦耀先再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轻轻抚摸文欣的小手:“孩子,有你这句话,爸再苦再难也不怕。”莫香春再听不下去,将文欣轻轻一推:“招呼你爸啊!我请大夫去。”揩着眼睛匆匆出门。“他妈,他妈。”秦耀先急切叫她,莫香春只不答应。
无论人间正发生着怎样的大喜大悲,天上的月牙依然按时洒下苍白。人们正捧着装满苦涩的饭碗,议论着工作队进村的事,门前大路上,潘大炮那“嘟嘟”直叫的口哨声,又打破这月夜的凄清,紧接着,便是他那人人诅咒的嚎叫:“都到大仓库里去开会啊!蒋同志要传达上面的四清运动精神,谁都不得缺席啊!”
“汪汪汪!”艳二嫂家的黑牡丹领头“抗议”潘大炮的哨声和嚎叫。“汪汪汪!”老犟头家的大黄急忙响应。“汪汪汪汪!”全村的狗联合起来,一片叫声。真个是:
遍地月如银,满天犬吠声。若问始作俑,难言狗或人。
潘大炮听得心烦,却恨无力制止,只好竭力与狗争高低:“嘟嘟——都到大仓库里开会。谁都不许缺席啊!”这声音与满村狗叫混淆在一起,怎分人叫狗吠?
床上的秦耀先听见这一切,探头叫刚给他额头敷上毛巾,正就着床头缸盖上昏黄的油灯做作业的文欣:“快扶我起来。”“干啥?”文欣搁笔问他。“你听不见队长在喊开会?”文欣不解:
“可你病了呀?”“没事。”秦耀先竭力起来,“不然,潘大炮又要拿我说事。”文欣忙过去轻轻按他:“爸,不行……”话没说完,潘大炮已在门前把口哨嘟嘟一吹,逼命般叫:“老秦,咋还不见你家动静?”秦耀先又叫文欣:“你听到了吧?指名道姓了呢!”“爸,你别动,我去说。”文欣丢下他,跑到堂屋,“吱呀”打开屋门,对大路上等回答的潘大炮喊:“听到了,就来。”潘大炮这才转身离去。
文欣刚回到秦耀先床前,“来,扶我一把。”秦耀先又要起来。文欣轻轻按他:“爸,你别动,开会我去。”秦耀先焦急:“不行,你还是孩子。”文欣满怀信心:“爸,保准行。你只管等我妈请大夫回来。”秦耀先浑身无力,只好依他。
月光照得村后大冲里两边蓄满水的冲田一片白亮,中间唯一窄窄的田埂上,早忘了疲惫的莫香春正领着远近十里八村唯一的老乡医郭大夫高一步低一脚地匆匆赶路。
“杀——”打谷场上,二滚、铁锤他们又在无忧无虑地玩着“杀羊”游戏。文欣忽然匆匆而来,伺机“杀羊”的二滚顿时收了架势,指着文欣叫铁锤身后的“群羊”:“哎,你们看啦,那只该杀的‘羊’又来了。”“群羊”也收了防备,果见文欣过来,竞相叫他:“文欣,快来。”默默的文欣未顾答应,春妞便叫身后的木根:“你往后闪一下,让文欣到我后面。”木根不答,只丢开牵她衣服的手叫文欣:“来,到我跟春妞之间。”文欣过来站住,满脸无奈:“对不起,我今晚不玩。”春妞当他怕二滚又跟他捣蛋,叫他:“你放心,今晚我二滚哥保证不惹你。”怕他不信,当即就叫正伸长脖子注意他们的二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