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风高杀人,狂风骤雨灭迹。
今夜的丹桂山注定无法平静,天黑路滑,一众兵甲只能借着时不时劈下的闪电寻着道路。稍有不慎,不少人便摔倒跌落。
一道闪电劈过,似乎要将黑夜击碎。
再是一道闪电劈过,王九州只觉得甚是耀眼,前面似乎有一人影,连忙朗声道:“前方是何人?”示意身旁的兵甲上前查探。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又劈了下来,王九州的身前忽的多出一对虎眼瞪着自己,接着脚下一软就跌坐在地上。王九州倒是不惧什么妖魔,只是虎眼长在虎身上——正是赵白琥。
王九州声音颤抖着道:“白虎将军怎会在此?”
赵白琥像是在此处站了许久,头发披散,水滴如注。双眼微红不是杀人,而是失落,也或许是哭过。一步跨过王九州,走出数步后才道:“此处没人,去他处搜寻吧。”
王九州方才起身,朗声道:“一队人送白虎将军。”接着两兵甲已从前方探查回来,禀报道:“禀报王统领,前面没有异样,再出去是一山谷,不便行军。”
王九州只是看着赵白琥隐约的身影出神,问道:“此处离老虎山有多远?”
一兵甲上前道:“应当有十里路,但去往老虎山,要先回第一城再绕道过去。”
王九州喃喃道:“老虎山险要之地,赶过去说不好会中伏击。下令回城吧,明日再行搜寻。”
兵甲立即高声传令,不一会列队完毕后,一众兵甲回了第一城。
老虎山的雷电更是瘆人,山谷一旁的巨石下,白衣少年努力撑着白衫,但还有一半身子露在外面,一阵风吹过引得少年连连咳嗽。
白衫之下还有一个少女,卷着身子微颤,闪电每劈一道就离少年靠近一份。
少年正是潇昙,脸色愈发的苍白。跃入火海时,木雕面具烧着,所以才奋力踢开人群逃走,此时虽然夜黑但还有闪电的光芒,只好将脸别到一旁。
少女离得越来越近,潇昙的半个身子感到了微弱的暖意,还有愈发明显的颤抖。
潇昙开口道:“天上的雷公电母本是一对,若是只闻闷雷不见电闪,那就是两人吵架了,电母躲起来了。倘若是电闪雷鸣,说明两人浓情蜜意,闪电雷鸣是两人的打情骂俏。此番神仙眷侣,我等该是弹冠相庆,不该有害怕之意。”
皇甫夏抬头道:“说那雷公是一只似鬼似猪的猴子,生得及其丑陋。而那电母却是不嫌弃,他雷公凭什么还要惹人生气?”
潇昙先是一愣,接着道:“就算雷公英俊潇洒,也万万不能惹女人生气才是。”
皇甫夏突然带着怒气道:“那你是丑陋还是英俊?会不会惹人生气?”
潇昙不敢回头,答道:“早间已和姑娘说了,在下实在生得丑陋。不过,此刻已惹人生气了。”
皇甫夏探着头,又叹气道:“雷公尚有电母,你这白炭定不会有良缘的。”皇甫夏少女心性,自然爱干净,但因披了潇昙布满炭灰的白衫,竟将内物全给染黑了。
皇甫夏本是好奇潇昙容貌,却在几番波折中,记住的却是其温柔的眼眸。
曾有人说:大多数的欢喜是从眼神开始的。一旦遇到了对的人,眼眸温柔似星辰,更有甚者能一眼看到光年以外。
潇昙心头一热,喃喃道:“倘若真有一良缘,潇昙定要护其周全。”
皇甫夏此时竟不再害怕,抬着头看雨滴落在低洼里,雨水慢慢汇聚漫出低洼,终于变成一条小河流走了。
皇甫夏喃喃道:“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说着想起白日里赵赤璋的话,伸手搭在潇昙身上道:“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人间?”
潇昙身躯一震,只觉得心头若火灼,喃喃道:“倚绿林溪水,环青烟袅袅。看银河星辰,等天荒地老。是不是这样的人间?”
说完还要再说,但喉咙一痒接着猛烈咳嗽起来,止不住的咳嗽像是在提醒他只剩三年光景。
三年而已,哪有什么天荒地老。接着又想到丁某,尚不知生死,遂止住咳嗽道:“晚间时,大火蔓延到藏身之地,那黑衣趁我灭火之际劫走了丁某,还不知他生死如何?但多半还是藏在第一城。”
稍作沉思后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知第一峰后有一矮山,可先去哪里藏身,也可搜寻丁某下落。”顿了顿低声道:“还方便送姑娘回去。”
皇甫夏心中本还在默念道:看银河星辰,等天荒地老。
接着在潇昙急促的话语中,又听到了第一城、丹桂山、第一峰,那个属于她的深宫。于是飘渺的思绪从星辰跌落,直到尽是寒冷的深宫。最后一句“还方便送姑娘回去。”则让皇甫夏的眉目间恢复了英气。于是苦笑着道:“那就有劳少侠了。”
仿佛她的命运,只能穿着红裳,坐着花轿去往丹桂山,等一人掀开红布后,眉眼带笑成为贤妻良母。而那个掀开红布的人只要姓赵,死了一个再换一个。
或许她可以如同赵赤璋所说,自寻心上人离开丹桂山,可是日夜唉声叹气的大伯与父亲该如何?乖巧伶俐的四弟该如何?皇甫夏不确定这一段联姻能有多重要,但她确定的是,假如没有这段联姻,丹桂山想要铲除长剑岛时都不会眨一下眼。
她听父亲说过,丹桂山可是一只可以吞月斩日的饿狼。
两人默默不语,此时的电闪雷鸣,已不是雷公电母的打情骂俏,那就是讨人厌的闪电和雷鸣。
待雨势渐缓,潇昙道:“先去第一峰?”
皇甫夏道:“今日得少侠两次出手相救,自是感激不尽。待小女回了丹桂山,定是重金感谢。”
潇昙黯然自道:好在她本无意,只是感叹而已。隧道:得罪了。”接着拉起皇甫夏,已是奔出数十步。
命运弄人,不过如此。
此时丹桂山的密林里,有三道身影穿梭。打头的是一黑衣老头,十分精瘦。其后的是一赤发褐须的大汉,神情严肃。接着就是一赤色公子,已有些气喘。
赵赤璋从山海楼跳下时,单掌将皇甫冬往水池推去,再借力出了火海,不作停留就奔去了东侧,刚好看到潇昙追着黑衣出来。
又见潇昙去救皇甫夏,于是快步去追黑衣,追出去百步遇到赶来的那伯斧。于是一前一后,两人追着黑衣到了丹桂山。
可进了丹桂山却寻不到黑衣,先是上了第一峰查探不见踪影,立即去往君子峰。才登到半腰就见黑衣下了山来,那伯斧立即摆开架势去抓黑衣。
黑衣出招以防守为主,寻得机会便要逃走,也在此时被那伯斧震落了蒙面,赫然就是吴伯。
吴伯趁着两人吃惊之际,早已往第一城逃走。
赵赤璋虽是疑惑丁某下落,但还是跟着那伯斧去擒吴伯,三人前后追逐,眼看快到第一城。
赵赤璋依然疑惑不解,吴伯是由候昊伯挑选上山,跟随自己也快有十年,虽说平日里只是做些小事,但也不该如此愚钝,此时到第一城不是自投罗网吗?
吴伯翻身进了第一城,虽有兵甲出声询问,但也有眼尖者认了出来,连忙出声制止。
等那伯斧进了第一城时,却被数名兵甲追逐,暗器、弓箭、套绳等全往那伯斧打去。好在赵赤璋连连高呼:“抓吴伯!“那些兵甲才未出招,一同奔着吴伯去了。
此时雨势渐小,第一城内火把闪烁,人声鼎沸起来。
眼看吴伯已快速掠到山海楼处时,一灰影突然杀出,一连数掌拍出将其逼退。
吴伯立在残垣断壁中,环视四周的兵甲,抱拳行礼道:“见过候昊伯。”
候昊伯看了一眼赶到的赵赤璋与赤发大汉,道:“天下落的事,你自己解决。”
那伯斧立即箭步杀出,将内力贯在手臂,降龙伏虎拳已是打出。降龙伏虎拳不是高深的拳法,甚至一招一式不甚灵活,但那伯斧潜心修炼易筋经多年,每一拳挥出自是有磅礴气势。其拳头本就极大,再加上内力,一拳挥出可将对手半个身子罩住。
那伯斧不敢大意,自是全力而出,毕竟拳脚的行家候昊伯正在观战。
没有人见过吴伯出手,甚至很多人都以为吴伯是个普通的老头。
吴伯脚下十分轻盈,方才一番追逐中,赵赤璋感叹:若单论轻功,吴伯可与最顶尖的大盗以及最好的探子并论。
所以原本以为吴伯的武功该是一灵活的功法,但此时的吴伯却是扎稳马步,任凭那伯斧的拳力如何,却是一步不退,或借力打力,或顺势化解,竟将那伯斧饿攻势化去了。
赵赤璋并不识得此功法,正疑惑之际,候昊伯道:“没想到穿云掌竟还有传人,这倒让老夫有些佩服。”
吴伯仍带着笑意道:“承蒙候昊伯高看,拳脚功夫在您老人家面前都是班门弄斧。”
候昊伯又道:“这位俗家弟子该是那伯斧?拳法倒是威猛,但还是得小心穿云掌才是。”
赵赤璋连忙道:“天下落在第一城里的事务都是由那伯斧负责,也是赤璋要带去长剑岛那人。”
候昊伯并不搭话,只道:“穿云掌需童子之身练习,掌法招式不出十五招。传闻穿云掌练习十五年是雕虫小技,练习三十年才有小成,练习五十年可解天下武功,练习七十年可搬山填海无敌天下。由于练习的时间过长,练习的人并不多。而这些练习的人,大多还未成火候便惨死刀下。后有人说:穿云掌大成时已是老头,但那时早看淡了生死名利,此功法鸡肋也。所以江湖百年,也只有一人超过三十年。”
赵赤璋连忙问道:“吴伯如何?”
候昊伯朗声道:“老夫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或者是什么样的条件?竟能让你不顾这五十多年的掌法,甘愿涉险呢?”
吴伯依然笑着道:“老奴能练至五十年,不是因为痴迷武学,恰恰是因为不好武学。闲来没事,便顺手一练,关键时刻护身而已。至于候昊伯所说,这套功法于别人是宝,于老夫却无特殊之处。若老奴愿意,二十两银子就可舍去。至于为何,只因老夫愧对一人,还债而已。”
赵赤璋暗道:正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人一旦只为名利往往难得名利,假如数年如一日潜心修炼时,名利却自己找上门。当然,有此恒心者,名利或许真的只是身外物了。
候昊伯再道:“老夫受教了。”
吴伯依然朗声大笑,刚探出头的月光洒下,还有几分仙风道骨,出尘潇洒。在看其掌法,似有武当借力打力之形,也有少林的寸劲在里。
那伯斧倒是不慌不忙,降龙伏虎拳本就是一板一眼,也不是一门快速取胜的功法,而是靠着稳扎稳打将对手击溃。
那伯斧将磅礴内力,逐将倾泄出来,身体仿佛火灼一般通红,不时还伴有水滴被烧干的“嘶嘶”声。
派出去的兵甲陆续回了城,赵苍璧快步赶了过来,低声询问赵赤璋弄清楚来龙去脉后,见候昊伯不插手,也不敢贸然出手。
再过半个时辰后,赵黄琮也赶到此处,也是问明缘由,低声对赵苍璧道:“钱定山回来了,昆仑玉珠峰有六千军马进了蒙山城。”
赵苍璧一面听一面朝赵赤璋看去,但又一想,既然吴伯叛变了,自然收不到一些消息了。
然而场中的打斗还在继续,赵苍璧难免有些心急,不明为何任由这样打下去,按住利刃蓄势待发。
“今夜的第一城竟如此热闹!”声音高亢,又有大气概。
赵苍璧大喜,连忙对着声音的方向高声道:“苍璧拜见师傅。”
三道身影翻上前来,众兵甲纷纷行礼。
“见过二爷。”
“见过鬼爷。”
“见过郭将军。”
鬼爷夏惊刹,前刀榜第二。江湖云:黄泉厉鬼封千山,但问快刀何时归。这本说的是前刀榜三甲——鬼影黄泉夏惊刹、昆仑万祖侯封千山、燕京快刀何时归。夏惊刹于五年前归隐后,由福州镖局的钧刀秦阴补做第三。
被称作鬼爷的夏惊刹一头白发,面色红润如同佛陀。鬼爷的称号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黄泉鬼影刀法,黄泉厚重鬼影虚无,鬼头大刀背如拳厚刀刃却如丝,但凡中刀者定是开膛破肚,以最快的速度去见阎王,所以称为“鬼刀”,尊称鬼爷。
夏惊刹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个自然是当今丹桂山门主赵苍璧,另一人就是这位郭将军郭守城。
郭守城国字脸,中等身材却让人觉得如铜墙一般,不仅是夏惊刹的徒弟,更是黑水军的统领,最重要的还是候昊伯的义子。
候昊伯先道:“鬼爷大驾,有失远迎。”
夏惊刹立即道:“候昊伯莫要折煞老夫。”
两人寒暄完,候昊伯看向郭守城道:“你怎来了?”
郭守城连忙道:“守城只是送师父到此,这就回黑水镇。”
夏惊刹笑着道:“还望候昊伯莫怪,老夫归隐太久了,竟记不得第一城的路了,兜兜转转几日竟到了黑水镇。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让守城送老夫一趟。守城说既然到了此处,定要来探望您老人家,这就一起进来了。”
候昊伯道:“即使如此,鬼爷已送到,你速速回吧。”
郭守城连忙行礼,作别众人。
夏惊刹这时才看到打斗的两人,问道:“老夫真的糊涂,竟认不出来。”
赵苍璧立马道:“两人皆是天下落的人,师父不识得实乃正常。赤发大汉则是名震一时的'爆裂和尚'那伯斧,另一老者唤做吴伯。”
夏惊刹“咦”的一声道:“他们二人在切磋讨教?”
赵苍璧道:“非也,这大汉正在擒拿那老头,老头叛出了天下落。”
夏惊刹连连摇头:“这都说了半天话,还未分出胜负。待老夫上前,擒住此人。”说完一个翻身去到阵中,朗声道:“大和尚,退下。”
那伯斧并不恋战,双拳一送退了出阵来。
夏惊刹看着吴伯道:“老朽夏惊刹,鬼刀。”
吴伯抱拳行礼道:“老奴吴伯,穿云掌。”
夏惊刹摇头道:“从未听闻。”
说完后,鬼刀出鞘,已是杀了过去。鬼影黄泉,刀法如鬼影虚无缥缈,又如黄泉般势大力沉。夏惊刹出手的第一刀,竟将月光斩断了。
吴伯本双手拍出,作势要空手去接鬼刀,然而双手忽的一撤,竟中门大开。
赵赤璋连忙大声道:“不可!”
但已来不及,鬼刀从吴伯右肩直抵左腿,四周的石板瞬间一片血红,五脏六腑喷涌出来,接着吴伯一分为二倒了下去。
夏惊刹也是惊讶,疑惑看向众人,连连道:“竟如此不堪一击。”
吴伯一死,就再难查出幕后之人,丁某身受重伤稍有耽搁定要丧命。赵赤璋不由得看向鬼爷夏惊刹,出现的时间实在也太过巧合,吴伯方才根本就是欣然赴死。他们两人之间,有何联系?
赵赤璋虽知事不可看表面,但不得不怀疑夏惊刹,也不得不怀疑大哥。还有,候昊伯明知吴伯的重要性,却迟迟不肯出手,到底是为何?赵赤璋只觉得事情愈发的复杂,他的推演预测往往依据的是人的欲望,可今日之事实难想明白何人到底要达到何种目的?
赵赤璋想不明白,匆忙作别众人,独自往丹桂山去了,还要先找到丁某才是,虽然找到也未必能够知道真相,至少为了小六也要将他救出。
路过胭脂铺,忽又想起皇甫夏,心中暗道:早点找到丁某,便让他们三人早些离开丹桂山吧,此时的丹桂山才是最危险的地方。
赵赤璋来到西城门,回头见那伯斧跟来,待来到身前时,低声道:“将这七日的消息全部整理好,送到君子峰。现在你已在明面,天下落的事便转手给夏惊刹和钱定山。”稍作沉吟后又道:“杀了薛半仙。”
赵赤璋从来没有如此惊慌过,努力将所知道的事情一遍一遍回想,还是寻不到蛛丝马迹。但愈发确定的是,小六不能到明面上,而且必须快速离开江东。
当然,赵赤璋隐隐能够感受到,这一切的布局或许不只是为了丹桂山,也不只是为了海上之路,应当还有更大的图谋。
或许,布局者是内外一起。
赵赤璋翻身上马,快速奔去君子峰。此时月牙仍只露出一个角,照在一片漆黑的府邸。
赵赤璋进了府邸,也不见下人,寻到烛火点燃,却见到满屋的尸体,所有下人都被杀了。赵赤璋连忙奔进吴伯的卧房,推门而入早已空无一物。
赵赤璋只好举着烛火,用手摸索着想要寻得蛛丝马迹。
第一城内,赵苍璧领着师父夏惊刹回了兵马峰,临走时吩咐玉字军三个时辰轮转搜寻。
至于赵黄琮,早早的也回了奈何峰,说与钱定山有要事商议。
或许因是江湖中人,都经历过风云变幻,一连两场刺杀未能惊起波澜;也或许只因在赵苍璧、赵黄琮眼里,长剑岛一行的生死未必重要;或者还有他意。
皇甫流水很难没有波澜,皇甫夏下落不明,皇甫冬仍在昏迷。皇甫流水深知言轻莫劝人,人穷莫入众。可眼下情势不得不低头求人。
山海楼往东的一处酒楼,似乎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只是此时的酒楼已被兵甲团团围住,大堂里坐有三个老人,还有三坛老酒。
人上了年纪后,却是愈发的喜欢烈酒,似乎在这猛烈中可以看到少时的身影。
皇甫流水本笑不出口,但还是将嘴角咧到了耳根,似有醉意着道:“老天爷真是天妒英才,小老二本想这次带着夏儿一同来,无论两位老哥如何说,定要她留在丹桂山,好好伺候六公子。没成想,竟是这诸多变故。”
二爷赵玉瑭笑起来就像在脸上堆起两坨肉,眯着眼睛道:“流水老弟放心,丹桂山一定将爱女找回。”又拂须接着道:“死了也要见尸的嘛。”
皇甫流水额头渗出汗滴,倒吸一口冷气后道:“只怪小老二不堪,竟没记住劫持那人。”
赵玉瑭笑着道:“你我只是商人,打打杀杀的事做不来。对了,高山兄对于海上之路一事如何看?”
皇甫流水心中挂念爱女,但听赵玉瑭这一问,立马坐直了腰,低声道:“家兄心思不在生意,小老二再劝劝他。”
赵玉瑭又道:“无妨,待小六丧礼时,一同商议便是。”
候昊伯突然道:“不知赤璋有没有说起联姻一事?”
皇甫流水道:“说了,夏儿也很是欢喜,今夜若不是四公子全力相护,夏儿恐已是刀下亡魂了。夏儿几世才修来的福分,才成了丹桂山的媳妇。”说着忍不住朝外张望。
候昊伯道:“流水老弟也莫要太过担心,夏儿既是长剑岛的千金,也是丹桂山的儿媳,活着远比死了更有价值。无论以什么代价,丹桂山一定会救回夏儿。”说着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皇甫流水连忙道:“谢过候昊伯,谢过二爷。真是一方天地养育一方人,今日再见几位公子,当真是人中龙凤。”说完也要起身。
赵玉瑭淡淡道:“这六个兔崽子都是由候昊伯一手带大,不然也是些纨绔子弟罢了。说到这里,老夫倒还有几句话说。”
皇甫流水只得立即坐下,走出几步的候昊伯也回了座位。
赵玉瑭将三盅酒满上,笑着道:“冬儿已学劈风斩棘七十二路枪法,自然是长剑岛的未来。但今日看来,冬儿的武艺还需再上一步才是。候昊伯可做天之师,不如就把冬儿留在丹桂山跟随候昊伯学习。当然,还要流水老弟同意才行。”
皇甫流水冷汗遍身,夏儿联姻更多实为人质,此时夏儿不知生死,转而就要冬儿留在丹桂山,江湖人都说:江东二爷赵玉瑭,一脚踏金山银山,一脚踏累累白骨。若论狠劲,赵玉瑭冠杰天下。
此时此刻提出此事,倘若皇甫流水不答应,恐怕皇甫夏真的只能死也见尸了。皇甫流水止不住的擦着冷汗,良久才道:“那要烦劳候昊伯了,只是流水还要禀明家兄才是。”
赵玉瑭将酒喝完,起身道:“无妨,只是要看皇甫高山的脚程快,还是歹人的刀快了。”说完朝候昊伯抬手行礼后就出了酒楼。
候昊伯看着惊魂不定的皇甫流水道:“冬儿留在丹桂山,或许是一件好事。”说完后也是出了酒楼。
皇甫流水独坐当中,瞬间只觉酒太少。
大哥皇甫高山痴心武学,总以为练成绝世高手后,就能跨过江东,独步天下。皇甫流水自是无奈,丹桂山称霸江东,从来不是因为赵玄璜的天下第一,而是因为候昊伯,重中之重是因为二爷赵玉瑭。
丹桂山本只是贩卖玉石为主,可待赵玉瑭成立江东商会后,却将手中钱财散出,不仅教人如何行商,还出资购置商铺。所出银两并无利息,更有甚者不用清还本钱。只有一个条件,所买商品只能来自于江东商会。若有不从者,便是联合打压价钱,直到家破人亡。
于是凡外来的商品必须先运到赵玉瑭坐镇的黑水镇,再由江东镖局送至各城的商贩手中。丹桂山行商,商人才是商品。
近些年来,丹桂山的兵马出不了江东,但二爷赵玉瑭的钱却是打开了无数门派的大门。此次海上之路一通,南洋诸岛的香料、奇珍异宝等等,不知又要敲开多少门派的大门。
哪怕是补天手的候昊伯,也做不到如二爷赵玉瑭一般,翻手能荣华富贵,覆手是万骨枯。
至于长剑岛,立于南海的汪洋里。若要独自南下到南洋诸岛,且不说南海还有十三龙王及南沙剑派的阻挡,就连造船所需的银两,以及出征的兵甲武器也是万般艰难。
若是要保住长剑岛岛民之日常,不得不要北上经过江东。倘若开罪了丹桂山,只需兵甲守住渡口,长剑岛怕只能苟延残喘了,哪还有什么跨过江东独步天下。
皇甫流水独自喝着闷酒,暗自祈祷爱女皇甫夏莫要出事才是。
由于衣服都被雨水打湿,做工精美的绸缎衣裙将皇甫夏紧紧裹住,好在夜色较黑看不太清。
潇昙拉着皇甫夏一路奔走,一路上兵甲都去了第一城,要么上山搜寻,至于大道上倒是甚少。进了丹桂山上了第一峰,越过府邸从后崖的一条小道下了去,再进入一处密林竟有一座小屋。
但两人不敢生火,各怀心事坐于一旁听着衣角的水滴滴落。
皇甫夏不精通武艺,此时止不住的有些发抖。
潇昙侧着脸,但能听到皇甫夏骨头打颤的声音,于是起身四下寻找,终从一暗柜里找到一床棉被,递了过去道:“在下先出了去。”
皇甫夏实在寒冷,待潇昙出了门,立即将湿衣褪去,裹在棉被里,听着潇昙的咳嗽声不一会竟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听不到潇昙的咳嗽声,试探着叫道:“潇少侠?”
良久没有回音,又连叫了数声,忽又想到白日里潇昙脸色苍白跌倒在地,心中难免担心,于是顾不得许多裹紧了棉被推门而出。
却是不见潇昙,心中愈发慌乱,低声叫道:“潇少侠。”
皇甫夏焦急的又叫了几声,右侧的草丛忽然一动,摇摇晃晃的闪出一人,却不是潇昙。
皇甫夏本能的厉声问道:“何人?”
那人也是疑惑,摇晃到月光中眯着眼查看,此人穿一身黑色劲衣,腰中挎着钢刀,待看清后眼中已冒着精光。
此人不识得皇甫夏,就算眼前的女子有天人之姿,也不会联想到皇甫夏。
酒醉的中年男人,忽然在荒野中见到一若隐若现的绝色佳人。定是心头激荡,已笑着道:“你是鬼,老爷就是佛。你是女人,老爷就是男人。”
皇甫夏三分侠气,自然不会害怕,厉声道:“胆敢上前一步,必叫你碎尸万段。”
可偏偏此等烈女子,却让那人愈发的血脉喷张,愈发的毫无畏惧。
皇甫夏见那人摇摇晃晃过来,咬牙道:“我乃是长剑岛皇甫夏,天下第一赵玄璜的妻子。”皇甫夏本痛恨这个身份,可此时只能用这个身份。终于明白,世人为何如此贪念权势地位。
毫无畏惧的中年男子,显得越发的狂妄,大笑道:“我堂堂刀榜二十的无极刀,做了他三年的看门狗。全心全力尽忠职守,到头来还不是弃之如草芥。先不说你是不是皇甫夏,就算是!老爷今天就要尝尝天下第一的滋味。”
此人正是李恩,因想着赵赤璋的话心神不定,又见玉字军往第一城开去,于是摸上第一峰苦苦寻不到原因,索性连翻了数座山绕到了崖底。可又因喝了不少酒,一时找不到路,跌跌撞撞的来到了此处。
皇甫夏还算机警,早已逃回小屋,先是奋力抬过暗柜抵住门,再是全力压在门上,可这一番之后,棉被早已滑落,玉体照亮了跃进来的月光。
李恩哪能罢休,先是用力推门不开,恼怒下钢刀在手直劈下来,将木门破开一个手臂粗的洞。借着洞口,只见小屋之中尽是月光,温柔、诱惑、甘愿一死。
李恩愈发的激动,一双大手探了进去,在那光滑的月光中肆无忌惮。
皇甫夏却是大哭起来,慌忙中拿起断木往那恶心的手臂扎起。
李恩痛的大叫,连忙收了回来,却凑在鼻子上一闻,一脸享受的道:“香!”又听得哭声,险些站立不稳,哈哈大笑道:“天下第一的妻子还会哭,你且开了门来,让你哭个痛快。”
皇甫夏将断木横握,抬手便往脖子插去。
就在这时,一声音道:“他不是天下第一的妻子。”声音沉稳,赤色的锦服似将月亮烧红了。
李恩识得此声,顿时身形不稳往地上跌去。
赤色锦服燃烧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厉声道:“她是我赵赤璋的妻子。”
不知为何,李恩发出了奇惨的怪叫,随着赵赤璋一步一步走来,全身的骨头快要拧在一起,终是头往后一扬晕了过去。
赵赤璋扫了一眼,好在皇甫夏的手停在了空中。立即将外衫脱下,从洞口递了进去。皇甫夏颤抖着将外衫披起,再慢慢挪进棉被里。
赵赤璋拿起李恩的钢刀,厉声道:“我竟然还指望你李恩将来助我一臂之力。”作势便要挥刀杀向心口。
皇甫夏突然道:“公子住手!”接着木门开来,只披着外衫的皇甫夏出了来,一把拿过钢刀,接着狠狠砍下。
钢刀没有落在李恩心口,而是那只肮脏的右手臂。
皇甫夏在短短的时间里明白了一件事,既是命运如此,那就将注定的命运握在手里。
皇甫夏的侠气仍在,但已没有了娇柔,眼眸似乎深了不少,看着赵赤璋道:“此人既然能助公子,断他一只手臂,再加今夜之事,恐他不敢再有二心了。”
权力既然不是毫无用处,那么为何不能在自己手中。
赵赤璋看着皇甫夏良久、良久,心中在想:一个人是什么时候长大的?一个人为何要长大?
今夜在君子峰苦苦寻不到蛛丝马迹,又想起第一峰后的暗道,连忙到此处查看。
赵赤璋还在想,倘若今夜他没有来,会是什么样?闻着李恩血液中的恶臭酒气,这世间有多少邪恶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却能将多少年华就此吞没?
邪恶的产生竟是如此简单,一壶酒而已。
赵赤璋喃喃道:“回家吧!好好睡一觉!”
皇甫夏的身体还在颤抖,往前一倾倒了下去。赵赤璋再也不顾及,一把将人抱起,对着血泊中的人道:“今生今世,定要你用命偿还。”
李恩早已痛醒,咬着牙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听两人已走,立马捂住右臂快步奔走了。
赵赤璋抱着皇甫夏,走得极慢极慢,想让她此刻就睡了过去,什么都不用想。哪怕是沿着小道上崖,赵赤璋不避碎石倒刺,也要保住身形不动。
恢复了柔和的月亮,将所有的光都投在小道上,寸寸断断都是温柔,片片刻刻只有呵护。
上了悬崖,赵赤璋低头见其闭着的眼眸终不再晃动,百般心疼终是忍不住在额头上轻轻一吻。
皇甫夏应该睡得安稳,赵赤璋的心思全在她身上。
所以不会注意到悬崖密林里的白衣少年,抱着数件绸缎的白衣少年。
月光虽温柔,但少年看得很清楚,眼泪出来又努力收了回去,最后还是顺着脸颊跌入嘴角。
潇昙笑叹!
既然选择了江湖,便要忘了天下第一,自然也要忘了她!
四哥是赤诚公子,定是不负丹桂不负她!
终于,只属于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