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如钩,在别处最显清冷,偏这花街的弯月最能勾撩人的心魂。
上官明夜和沈卫早早就被林子瑜拖来了三千居。
昨夜,在凤三千的授意下,他“幸运”地成为头牌青环的入幕之宾。青环独特的风情让他魂销色授,也让他对三千居的其他头牌有了更多期待。
三人一到门口便有小僮将他们引到二楼视野极好的一个雅间内。雅间正前方只有一方卷起的纱帘,以便宾客欣赏舞台上的表演。房中矮几上早已备好美酒佳肴,林子瑜熟络地在右侧入座,上官明夜居中正对舞台。而沈卫居左,看起来兴趣缺缺。
不久,台上的表演开始了。先是普通姑娘们献艺。在三千居,凤三千对姑娘的要求便是至少一技傍身,因此姑娘们在献艺一方面是热一热场子,另一方面也是竭力展示自己的才艺,已获得客人以及凤老板的青睐。
最后,当看到两个桃色的玲珑身影出现在台上时,客人们立刻静下来,眼巴巴看着场中。
“头牌来了!”林子瑜双目放光。
今晚,凤三千和绛佩的合舞名为《舞九天》,只见二人手中各持一对羽扇作舞,羽扇起落开合间,宛若凤鸟展翅,穿梭于林间。
两女皆高挑纤瘦,在羽扇掩映下,蕴藏着优雅的美感,引得台下声声赞叹,阵阵喝彩。
但凤三千此时可谓苦不堪言,她的纤腰每扭动一下,都疼痛难忍。
一曲将终,原本需要她将绛佩抛起,然后半跪在地,再以双手托举绛佩的腰肢,让她踩在自己撑起的膝上。但她现在已然有些脱力,便趁背对场下时嘱咐绛佩,稍改了动作。绛佩虽惊讶,但反应很快,只见凤三千尽力将他抛入空中后迅速俯身,她下落时顺势踩在凤三千背上,同时羽扇展开,如凤飞于天!
台下掌声雷动,连沈卫此时都满目惊艳。
上官明夜漫不经心饮了口酒,突然目光一凝,转头问林子瑜:“适才台上那个蒙面舞姬是谁?”
林子瑜只顾盯着绛佩,顾不上回答。
上官明夜的侍从翠柏在一旁禀报:“公子,那是三千居老板凤三千。”
凤三千走入后台,全身已是香汗淋漓,绢兔和竹羊小心地扶住她:“姑娘,还好吗?”
“腰上疼得厉害。对了,今日来的客人中,无疑是以上官明夜为尊,待会儿我要去拜会,帮我换衣服。”绢兔和竹羊关切地望着凤三千却未敢多言。
雅间内,沈卫左顾右盼,悄声问上官明夜:“上官兄,如何?”
上官明夜只管饮酒,没有搭腔。
少顷,门外传来一个柔媚的女声:“奴家凤三千,得知上官将军亲临,特来拜见。”
上官明夜护面下的眉头微皱了一下,道:“请!”
门被推开,上官明夜三人转身,只见一个妖娆妩媚的蒙面女子缓步入室,素手托着一樽白瓷酒壶,酒香隐隐透出。但比酒香更令人迷醉的,是那女子周身无处不媚的气质。
这风情饶是上官明夜也不禁多看两眼,更不必说此时满面通红的沈卫和早已心旌神摇的林子瑜。
“奴家拜见将军,沈公子,林公子。”凤三千优雅行礼后,上官明夜才收了眼神,笑道:“凤老板免礼,请坐。”
“奴家怎敢与贵人同坐,”凤三千柔声婉拒,“今日将军驾临,奴家特奉店中珍品‘四时露’,以表敬意,望将军莫要嫌弃。”
凤三千屈膝将酒壶置于矮几上,见上官明夜看了一眼她的纤手,忙起身拢手道:“今晚,三位贵客只管开心,奴家定叫人尽心侍奉。”
上官明夜看了看林子瑜,轻笑道:“旁的倒也罢了,只是我这林贤弟对绛佩姑娘甚是倾慕......”
凤三千笑道:“奴家这便为林公子准备。”说着一欠身,便转身要出去。
她没注意到在她身后,上官明夜也跟着起身,佯作相送,却轻踩住了她的后裾。
凤三千本就行动不便,这下更是重心不稳,向后倒去......
献王得了上官明夜去了三千居的消息,未免引起怀疑,他没有立刻赶去,而是拿捏着时间,彻底入夜才前去。
当他推开雅室的门,恰巧看到上官明夜伸手轻托凤三千的腰肢,而凤三千堪堪倒在他的怀中。
献王一愣,心下十分不快,但面上认识打趣道:“上官将军,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啊。”
凤三千忙站稳身子,退开两步,故作娇羞地行礼道:“奴家多谢将军。”
上官明夜收手而立,“举手之劳而已。”
凤三千转身娇声道:“王爷来也不与奴家说一声,奴家去吩咐厨房做些王爷喜欢的菜。”
“辛苦凤老板。”
眼见凤三千离开,献王回头笑道:“上官将军忒不够意思,来了也不知会本王。”
上官明夜等人躬身行礼:“本就是随好友小住几日,怎敢叨扰王爷?”
献王走到上官明夜对面的空座坐下,“本王最敬佩的就是上官将军这样的英雄,将军来了本王封地,可不能仅是小住几日,一定要让本王一尽地主之谊。”
“不敢劳动王爷大驾。”上官明夜态度恭敬,不敢造次。
而沈卫和林子瑜也适时对献王加以奉承,一场意外的宴会,竟宾主尽欢。
回程时,坐在马车上的上官明夜右手轻握,回忆着凤三千腰肢的触感,“右侧腰间果然有些异样,真是好运气啊。”
他向后倚着软垫,笑道:“沈卫,有时好色也不是件坏事。”
沈卫不明所以,而还在绛佩姑娘绣床上的林子瑜,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此时在后院歇下的凤三千,同样轻握着右手,与上官明夜的心情却截然相反。她轻抚着右手中指的关节处,那里,是她久用银针的一层薄茧。
那夜过后,献王嘱咐凤三千尽量不要出行,以不变应万变。
但一连三日,什么也没有变。
这几日上官明夜三人再未踏足三千居,而是每日流连于花街各个馆子。他们似乎是怀疑红鸾藏身花街,才逡巡其中,名为玩乐,实则暗访。凤三千细细想来,在三千居与上官明夜见面时,自己的容貌、身形、仪态甚至声音都与在沈府是迥然不同,也许上官明夜并未疑心自己。
虽然如是想,但凤三千仍是忐忑,直到五日之后,献王传话说,上官明夜三人归期已到,被迫回了北盛。
凤三千听到这个消息后,如释重负,心情大好,“兔儿,有件事耽搁已久,要从速去办。”
然而,方怀澈翌日来访,见到的却是凤三千无精打采地在整理泡茶的干花。
“怎么?那人不是走了吗?怎么还这副样子?”方怀澈在一旁坐下,一双巧手飞速将干花中的坏花挑走。
“还不都是你!”凤三千瞪了方怀澈一眼。
方怀澈忽然想起来时看到馥园里出来几个灰头土脸的人,看装扮应是乐师,便心虚道:“还没有合适的乐师吗?”
凤三千冷哼一声。
方怀澈只好拿过手中锦盒,讨好道“我给你做了一样好东西。”
说着便打开锦盒,从夹层取出一条玄色腰带,递给凤三千。
凤三千接过一看:“这是......软剑?”
“洛师傅不是吩咐过,盗者不能沾血吗?所以它没有开刃,不算是剑,算是软金尺吧。”方怀澈低下头,愧疚之意在眼中流转,“此次你受伤,与兵器的弱势有极大关系,这软金尺虽不致命,但运用得当,一击便能让人失去战力,护你周全。”说罢,方怀澈便起身离去了。
凤三千看着手中软金尺,突然抬头对方怀澈的背影甜声道:“谢谢怀澈哥哥!”
这一日午后,阳光都分外慵懒。
百无聊赖之际,凤三千取来棋盘,正抓着竹羊下棋。忽听得,门口绢兔大呼小叫:“姑娘,来了,来了!”
这小妮子平日里最沉稳不过,这是怎么了?
凤三千正诧异间,就见绢兔一溜儿小跑到她身前,喘息道:“姑娘。来了......”
竹羊看着绢兔红红的小脸,笑问道:“瞧你急的,什么来了?”
绢兔匀了匀气,才道:“来了一位很厉害的乐师。”
不等凤三千细问,绢兔就滔滔不绝道:“咱们的姑娘轮流拿着自己擅长的乐器考他,鲜有不会的;即便不会,他稍加研究很快就能上手。”
竹羊怀疑道:“能有这么厉害?”
“我亲眼所见!而且......”绢兔突然有些羞怩,“这位先生,还......好看得很。”
这下竹羊来了兴致,赶忙去帮凤三千准备衣物。
凤三千暗笑:“好没出息!”
她慢条斯理起身,着了面纱和外袍,才带着两个急不可耐的小妮子去了馥园。
一如馥园,便有琴音扑面而来。凤三千驻足倾听,心下暗赞。此人技艺高超,极通音律,且曲中藏境、韵中含情,这是很多习乐多年之人都望尘莫及的境界,非悟性超群之人不可。
一曲终了,凤三千才进入乐室。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清朗隽雅的背影正缓缓站起。那人理了理一身烟色宽袍,对乐室中十几个姑娘欠身道:“献丑了。”
那声音宛如春风拂面,撩人心弦,令诸女如痴如醉,以至于凤三千进屋良久都无人发现。
身后竹羊一声轻咳,众花痴才如梦初醒,行礼道:“风姐姐。”
而那男子闻声也忙转身行礼,“在下关月,见过凤老板。”
此时凤三千才看清男子长相。只一眼,凤三千脑海中便莫名浮现出三个字:画中仙!
这几年,凤三千阅人无数,但这个男子画一样的美好是她生平仅见。
初时看他,凤三千觉得此人相貌、气质、举止无处不是风景;然而再细看之下,却被摄住心魂一般,眼中只容得下他的双眼。那是一双罕见的瑞风目,清而不冷,润而不流,魅而不妖,似总含三分笑、三分情,让人沉溺其中。
凤三千不自觉向前挪了一小步,忽觉失态。她美目轻移,稳了稳心神,道:“关先生,是来应招乐师的?”
关月彬彬有礼道:“正是,在下自幼习乐,幼时师从芮心夫人,后游历多年,辗转至此,望托身凤老板檐下,略尽薄力。”
在场诸女闻言议论纷纷。中原乐师,芮心夫人首屈一指,然而她盛年时突然退隐,再无踪迹,她的弟子可谓凤毛麟角。
凤三千有些喜出望外,面上却淡定笑道:“原来是芮心夫人的高徒,难怪年纪轻轻便如此造诣,妾身失敬。只是,关先生这样的人物,来我三千居太过屈就了,先生为何不入官籍?”
关月淡淡笑道:“关某闲云野鹤,不喜束缚,素问凤老板待人亲善,重才轻礼,才特来应募。”
凤三千莲步轻移,来到关月身前,柔声问道:“那不知关先生准备在青阜停留多久?”
关月直视着凤三千,坦诚道:“青阜大邑,关某相信定能在此得访高人,将乐术精进一步,只要凤老板不弃,关某当常住于此,只求凤老板准许在下偶尔外出访师游学几日。”
凤三千闻言放下心来,她可不想再找个半路撂挑子的来,“自无不可,我这些顽劣丫头,就托付给先生调教,妾身定厚礼相待。”
诸女一听,雀跃不已,但被凤三千妙目一扫,忙又收敛。
关月拱手执礼道:“多谢凤老板收留。”
凤三千臻首轻点,又吩咐竹羊和绢兔为关月收拾一处毗邻馥园的院落,便转头对关月说:“先生今日就好好歇息,明日妾身再带先生四处转转。”说完一欠身,留下兔羊两女招呼关月,便离开了。
她分花拂柳回到后院,坐在镜前卸了面纱。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啐了一句:“好没出息!”
不过,真是好看的人啊!凤三千想起那人的琴音,又暗暗补充道,真是好看又好用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