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情怔住,还未反应过来紫鸢的话意,便见她已经拿出了包裹里的糕点,递至苏若情的眼前:“主子只要把些桂花糕吃下去,奴婢便会快乐!”
苏若情再度愣住,随即看着紫鸢嘴角翘起的弧度,这才知道这丫头是变相地劝着自己吃点东西,不由心中一暖,笑着接过糕点。
有了这番沟通,紫鸢与苏若情之间的话题便多了起来,受了紫鸢的宽慰,苏若情也强作精神进了些吃食,比起初出宫那两日,人也有了些许气力。
一路行至河北地界,看着因干旱而龟裂的土地,苏若情的心也紧紧揪提了起来。
从前鸟语花香的家乡,如今已是一片荒凉,不仅田地里一片枯干,便连山林的树木都枯瘦得不见几片绿叶,原本清清的河流早已干涸见底,不少死鱼与小虾的尸体,暴陈在河野路边。
所谓近乡情怯,如今在苏若情的心底,不仅有着这样的深刻体会,还有一种深深的担忧,随着踏上清河县的土地,这种情感也越发浓烈。
当闻讯而远远相迎的父亲与周边官员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一种久违的亲切,溢满苏若情的眼眶。
皇帝舍郡就县的举动,人人都知道那是因为苏家的长女荣获圣宠,是而特例恩准她此次回归省亲,并且亲临清河县视察灾情,使得众官员对苏县令另眼盯看,人人都想巴结其以得沾得一荣半宠的光。
回到苏家,安顿了几位妃子,皇帝则与众官员前去视察灾情,苏若情看着依旧俏丽活泼的若芷,心情终于升起难得的欢欣。
当了解到此次灾情不甚严重,经过皇帝先前派援的相关举措,目前并未有人口伤亡。
许是因为天子亲临,上天仿佛受到感应一般,当夜竟突然下起一场大雨,让所有的百姓夜半不睡,无比兴奋地奔出房门跳着欢呼。
苏若情被睡不着的若芷拉起,二人半夜前去看若芷种的昙花时,却见爹书房的灯光亮着,而当二人经过房门时,里面一道明黄人影刚巧自内而出,见着苏若情,他不由微微一愣,随后苏父亦来到门边。
皇甫澈笑着说他与苏县令商谈一下赈灾事宜,此刻刚刚谈好,正打算回房歇息。
见苏若情来得正好,便一把将其揽入怀中,坏坏地笑着说他累了,让其替他回房拿捏拿捏。
苏若芷少不更事,看着俊朗的皇帝竟是看得痴了,见皇帝要将姐姐带走,不由任性地前去拉他,说着她也要跟他们一起。
苏若情脸色大红,苏父则赶紧将年幼的若芷拉进房内,一边恭敬地送着皇帝。
只是他在看向苏若情时,眼神中,有一抹她看不懂的怜惜。
这一夜,屋外的雨一直下个不停,屋内的缱绻旖旎醉人。
苏若情满面羞涩地将自己的完整交付了那人,不仅因为他圆了自己回家的心愿,亦是因为她的心,虽已遗失在他的身上。
一场雨,解决了连续月余的干旱之情,当夜过后,烟雨连绵不断,直下了三天,才再出晴朗。
安顿好相关事宜,皇甫澈便带着随行妃嫔返程回京。
苏若芷一直嚷着要跟姐姐、姐夫一起进宫,苏若情原本觉着为难,怎么知皇甫澈却极爽快地应下,这让苏若情与苏父忍不住心中不安,无奈苏若芷一心要进宫,又有皇帝特许,便只得由她。
回宫的路上,皇甫澈一扫来时的忙碌,变得极有闲情。
这让艳妃等人不由心情大好,尽管皇帝这几日一直都宠幸着苏若情,然而众人却希望乘此机会,可以多跟皇帝一同游山玩水。
只是让人不解的是,皇甫澈这边带着妃子们微服出游,那边却让皇帝的御辇与众妃嫔的车马照旧行进,让苏若情隐隐察觉,此次回京的路途,会有波折。
果然,在大队人马回京的第五日,京城有消息传出,说皇帝回京的途中遭遇了行刺,随行一百多人俱遇刺身亡,其中皇帝与几位随行的妃嫔,无一幸免。
此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朝野亦是震惊一片,又闻睿王临朝篡位,乘皇帝遇刺之时,控制了整个皇城,威逼太后与群臣另立新君,拥他为帝。
而另一边,睿王依旧加派人手四处追杀皇帝等人,却每次都有一批神秘人及时现身,与皇帝安排的暗卫人马,分明是两队不同的人。
这一点,皇甫澈也是有些不解,只看到那批人的手臂之上都纹有一个奇异的鹰形图案,与他安排伊将军的那批护卫,实力更胜一筹。
越接近京城,皇甫澈也发现,这些追杀自己的人马也是两批。
如果他没有猜错,除了睿王的那些杀手,还有一批,乃是他的“母后”所安排。
只不知,夏侯玉萦与那皇甫烨是否已达成协议,在除去了自己之后,二人也能以母子相称,相安无事。
只可惜,自己早已布署好一切,不管是谁,他都不允许有人威胁到他的江山。
尤其,这两人还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
轰轰烈烈的篡位之事,在皇甫澈与四位妃嫔完好无损地出现在朝堂上时,一切,都成过眼云烟。
睿王在用尽手段得来的龙椅还未来得及坐上时,便被假意归服的镇国公带领大批人马包围在朝堂之上,亲眼看着生龙活虎的皇甫澈,气宇轩昂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皇帝遇刺的消息不击而溃,睿王谋反的铁证,早已如山。
不须审讯,不等关押,年轻气盛且才华出众的睿王,选择了自刎的方式结束生命。
纵使再智勇双全,纵使他才是明正其实的皇子,可当鲜血洒出的那一刻,他不过是一个输得彻底的失败者。
至于太后那边,皇甫澈假装不知她的所作所为,只是从此往后的太后,在宫中再无任何的份量。
尽管看似依旧安享着晚年,却天上地下,两种极端。
回宫后的第八日,在解决了一切政务之后,皇甫澈封苏若情为珍妃,重修太液池,让她搬居入内。
三月后,珍妃有喜,满宫之人竟相祝贺,可珍妃却在服食了皇后命人送去的安胎补膳后,滑胎小产。
一时间,后宫仿佛搅翻江浪,本就在受封后处处受人嫉妒暗害的苏若情,尽管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与身边的人,却还是未曾防备,一直对自己亲厚有加的皇后,会如此害自己。
皇帝震怒,当即命人将皇后打入冷宫,便是太后与宰相老脸相求,亦心如磐石,无可转移。
随后不久,宰相被查出因对皇帝处置皇后之举不满,而暗里私通敌国之罪,被盛怒下的皇帝连夜抓捕,不日满门抄斩。
如此一番大动静,让冷宫中的夏侯明珠怨气冲天,痛骂苏若情奸狠小人,不仅暗算了她,还害了她夏侯一门,全部送命。
在她悬梁自尽前,留下一纸血书,陈言自己一心受慕皇帝,断未做出损害龙嗣之事。
她以一死以证清白,并诅咒害她至此的苏若情不得好死,永不超生。
夏侯玉萦不堪连翻打击,短短半年时间,人已经憔悴不成人形。
当有一天她看着镜中自己的满头白发时,一道俊美清冷的明黄身影,也静静地倒映在镜中。
皇甫澈冷冷地看着她,如同面对一个陌生之人,缓缓地撩起衣袖,指着肩下方的一道刺目疤痕,平静地问她,还记不记得有一个叫碧珠的丫环。
夏侯玉萦手抖了抖,看着身旁闻声色变的谨华,突然笑了。
原来不管看似多天衣无缝的谎言,都有被折穿的一天。
曾几何时,她都视他为亲生骨肉,用心培养他,呵护他。
甚至一路扶植他当了皇帝,却到最后,他只须一个眼神,一句真相,一切都随之烟消云散。
呵,她错了,错在贪图一时荣华,铸下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过错,不仅害死了当年的碧珠,也害死了她的兄长,她的所有族人。
她,是个罪人。
没有太多的痛苦,皇甫澈冷眼看着那个嘴角缓缓流出黑血的白发女人,只平静命人撤去毒洒,宣告太后寿终正寝!
谨华死死地跪在太后跟前,想着太后最后看自己的一眼,手心冰冷一片。
当最后给太后磕完头,她在下人收走毒酒之前,一把夺过张口自灌。
***
时光匆匆,一晃已是三年过去。
皇后的位置始终空缺,而皇甫澈也未有再立新后的打算。
当有大臣提及当立新后,提议立镇国公之女伊倾城为后之时,他却以艳妃至今不孕为由,欲封珍妃为后。
然朝臣却多数要求立伊倾城为后,是而皇甫澈便许下承诺,在这三年之中,艳、珍二妃谁先有孕,便立谁为后。
对于皇帝的独宠令外界引起怎样的议论,苏若情置若罔闻,尽管宫中暗箭如潮,她也为了坚守那份爱,独自承受。
对皇后之位,她从不觊觎,可既然心爱之人希望她坐上那个位置,那她便会为了他的希望,而去努力做到。
可因为当初小产之后又遭逢暗害,苏若情的身子想要再孕,十分困难。
好容易调养了两年有余,她的身体也渐渐有了好转,竟又再一次地,怀了龙种。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她满怀欢喜地等着生出自己与澈的孩子之时,一直陪着自己在宫中多年的妹妹却亲手将自己推落湖中,而她在冰冷清澈的湖底,看见那个拥着妹妹出现在自己眼底的人,却是自己一心倾恋的熟悉身影。
一脸不敢置信地张大眼看着他们,苏若情忘了挣扎与呼救,任自己一路直直下沉。
岸上的男子微微皱眉,似乎不满她的平静不争,在她几乎心死的当口,竟还许诺:“若情,倘若你能平安无事地度过这一关,从今往后,朕会封你为后,许你一世宠爱。”
心,刹那间痛至极至。
原本冰冷无物的心口,也因听到这句可笑至极的话语而激跳不已,腿部陡然传来一阵抽痛,瞬间让她因痛苦也不自然的蜷曲了身体。
可心底的痛,却胜过身体一万倍。
更让她心痛的是,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的小腹有一股不正常的温热缓缓流而,越来越浓,以至漫得她的眼底,腥红一片。
在彻底地失去知觉之前,她感觉到身体仿佛被什么牵住了一般,脚心突被撞上一块尖石,随即便听一声轰然巨响,伴着她不受控制的迅速下坠,好似进入到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另一个天地。
再醒来时,她看到若芷有些歉疚与嫉妒的脸庞在自己眼前,而那个俊美无比的尊贵男子,亦一脸关切地守在自己床前。
见她醒来,他的眼神竟不自然的亮了起来,尽管她的眼睛死灰一片,他却紧紧地抓住她的手,说着对不起。
他告诉她,他之所以这样做,只是为了刺激她的心智,从而让她在最痛的时候,浮现她身体上的印记,开启太液湖中不为人知的神秘机关,找到他所要寻找的坤卦钥匙。
一直以来,他不曾告诉她的真正缘由,是因为她身上的印记始终不曾显示。
倘若不受到刺激,根本无法显现出来,也无法打开湖底的机关。
所以他才与若芷演了这场戏,希望她可以原谅他,让他以后都好好地爱她,以补偿这次的故意伤害。
他说得很诚恳,他的眼神也很真挚,甚至他明说了他的真实身世,以及一直以来所追求的宝藏钥匙的来龙去脉。
他说他之所以找上她,便是因为他费尽心机才打听到她便是当年的莲花夫人转世之人,当时虽还不确定,却在亲自去到清河县问询了苏父后,才正式确定了这一点。
他说一直以来,他从刻意的接近,最后真正被她吸引,不知不觉地爱上了她。
可是江山不稳,国资空缺,为了天下,他只好试一试。
幸而一切都很顺利,从此他的江山,有她的一份。
他的爱,也将只给她一人。
面对他的和盘托出,苏若情只觉疲累至极,什么也听不进。
他说他真的爱着她,可最后导演了这场戏,将自己推落湖中的人,分明是他。
他说他与若芷只是寻常关系,可她却看到若芷的眼底,映满了对他的爱,对自己的妒。
他说从此他与自己可以恩爱相守,再无欺骗,可她腹中刚刚流失的生命,却再也无法回来。
呵,皇甫澈,他的爱,她要不起。
从来他爱的只是江山天下,从来他的爱,都不单纯。
她不会再相信爱,不会再信他!
佛说,有因才有果,有果就有因。
经历了人生的起起落落,苏若情在这个暗箭难防的后宫之中步步为营,却到头来,输了一个爱字上。
她错了!一直都是她太天真了,宫廷从来不会有真爱,怪只怪她,一直不曾看得明白。
从此之后,她的脸上再也不见了笑容,尽管她的眉心,开出一朵美丽迷人的莲花。
从此之后,她只想好好照顾妹妹,即使若芷依旧嫉妒自己深受那人的宠爱,她也坚持要求,将她送回清河县。
从此之后,她只为了自己关心的人而活,人情冷暖,她再也不想牵涉。
可世事无常,她一心想将若芷送回家乡安度一生,却反被有心人利用若芷对她的嫉妒,暗下毒手。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喝下毒药的,却是若芷。
一夕间,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妹妹猝然而去。
苏若情始终记得若芷死前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
她说,“姐姐,我是真的好喜欢皇上,可我也真的好嫉妒你,夺去了他全部的宠爱。”
她说,“姐姐,其实我并不想伤害你,我只要那人可以分一点对你的宠爱给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她说……
那一刻,苏若情一直无波的感情终于天崩地裂地爆发。
她死死地抱着若芷的尸体,任谁来,也不肯松手。
直至那人前来,以着温柔的力道打晕她,让她终于昏睡过去。
自那之后,苏若情彻底地不会笑了。
无论那人怎么讨好,怎么自责,她都不肯再多看他一眼。
一直以来,他修葺太液宫恩宠于她,为她空置中宫,诏示天下:“朕之所爱,珍之若宝,唯有珍妃。”
三年之内,平五关、斩六将,她步步惊心,斗破宫墙,累下满身伤。
只为他曾许诺,这一生,只做她的箫郎。
她为他倾覆了所有,包括爱情与亲情,却换得他亲手打落了她的骨血,置了他锦绣河山。
“皇甫澈,从此以后,你我恩怨,有如此发!”一刀削落青丝如墨,她冰冷无情的眼里,只剩下恨。
一天夜里,太液宫中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夜之后的第三夜,漫天大火染红了子夜,整座宫池陷入一片火海之中,皇甫澈深夜奔驰而来,只看到忙忙碌碌救火与四处喊救命的宫人。
他不顾安危冲身入火海,却被迎头打下的房梁压上手臂,吓得两房的大内侍卫齐齐上前围住几乎疯了的皇帝,任由呼喝,也不肯再让皇帝亲临冒险。
那一夜,撕心嘶唤回响了天际,残垣断壁触惊了双目,独独不见,那个置身火海的清冷女子。
那场火,直直烧了一天一夜,等到灰尽时,一切都仿佛不曾存在。
一连数月,皇甫澈都如同失了心魂,除了上朝之时,整个人短短时日消瘦一大圈。
一日听闻天阙新皇轩辕珏登基,同日册立皇后,而那皇后的眉心之间一朵天然莲花,让人惊为天人,举国相传。
皇甫澈闻说一怔,随后竟不顾朝臣反对,当即决定出使天阙。
那一刻,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希翼。
那个眉盛莲花的女子,也许还活在人间。
千里迢迢,满心怀喜,皇甫澈连日马不停蹄地赶至了天阙。
也如愿,见到那个熟悉至极的清丽女子。
然而再相见,她的眉心盛开了醉人莲花,如水瞳目里,只倒映那个守护在她身旁男子的似海深情:“皇上,你认错人了吧?本宫根本不认识你。”
活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从此萧郎是路人,再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