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上娘娘恩典,奴才再也不敢了!”徐才贴地长叩,心知这一命,终于得保。
却听苏若情接着又道:“公公掌管辛者库多年,也是知晓分寸之人。纵使在此生存的俱是卑微之人,但也个个都是人命,还请公公日后不得任意恶待,当替皇上存一份仁爱之心。至于用人上,公公还须多留些心,莫让奸小之辈坐大横行,那样即便不是公公犯错,手下之人所犯之过,皇上若有查出,必记在公公头上!最先惩罚的人,也必是公公无疑,公公可记下了?”
皇甫澈俊眸一动,看着明明气力虚弱的女子竟说出如此通透明睿之语,不由唇角一扬,虽不言语,却已是默认她的话,形同他的吩咐。
徐长已然叩头如捣葱,那底下的季嬷嬷等人瞬间面色惨白,尽管苏若情至此都不曾提出惩罚她们,可方才这番话,分明是指徐公公今日所受的二十大板之刑,全是因她们而起。
四下众人面色各异,看着在皇帝跟前说话份量竟如此之重的苏婕妤,人人都惊呆了眼,不敢置信,原来传闻中的苏婕妤受尽圣宠,果真不虚。
而一旁的慕容语嫣早已气得手心紧捏,不甘那个女人竟然如此的受宠,而自己,却生生埋没在此,只怕错过今日,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左思右想好一会儿,眼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处理完所有的人事,便抱着苏若情就要离去,她不由着急地一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拉扯那人的衣角,慕容语嫣哭着跪在皇帝的脚边,不顾两旁的侍卫“唰”地抽剑指向她,铁了心地要让皇帝回头看自己一眼,娇泣道:“皇上,皇上!求求皇上救救妾身吧,妾身是被人冤枉陷害来到这里的,皇上,求您带妾身一同离开吧!”
“放肆,皇上面前岂容喧哗,还不赶紧将她拉开!”康明眼看着一名宫女不要命地跪爬至皇帝脚边扯住了衣脚,不由面色一变,赶忙吩咐侍卫将其架开。
然而慕容语嫣却死死地揪着皇帝衣角,使得侍卫恐弄坏皇帝衣袍不敢随意使力,让皇甫澈面色一沉,对突然阻滞的拉动有些不快,止了步转头看向那个正一脸巴望着自己的年轻宫女,俊美如神的面容上满是寒意。
“你是何人?”冷冷的四个字,尽管陌生得让人生寒,却还是让慕容语嫣心底激起一片惊喜,张着一双水汪汪的美眸,哀凄道:“皇上,妾身名叫慕容语嫣,乃当今户部侍郎之女,曾是皇上您亲封的慕容美人,只因妾身命薄,被人陷害至此,求皇上救救妾身,将妾身带走吧……”
“你所指的陷害你之人,可是朕的苏婕妤?”冷冷扫她一眼,皇甫澈的俊容凝着一片让人不敢正视的寒霜,瞬间令慕容语嫣面色一白,呆张着嘴发不出声音。
“户部侍郎慕容叶两日前还跟朕求情,说他的爱女只是一时糊涂才触犯宫规,求朕放你脱离辛者库,从此安份守已地做一个普通宫女!”唇角一撇,皇甫澈虽然在笑,眼神却摄人至寒:“可惜,他没有想到,你纵使落魄至此,也丝毫不知悔改。朕看,那慕容叶也该死心了!”
“皇上……”慕容语嫣身形一软,手上的力道也颓然松开,不敢置信地看着那眉眼间俱是威仪的男子,听着他如同宣判自己死刑的话语,手脚立时一片冰凉。
两旁的侍卫亦迅速将她拉离皇帝身边,惊得她一个激凌,再想爬冲上前,却身体被制,再也没有机会靠近皇帝半步。
“皇上,妾身知错了,不,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有所妄想,奴婢只求离开这里,老老实实当一个普通宫女,求皇上宽恕奴婢,放奴婢出去吧!”憣然醒悟的慕容语嫣泪流满面地哭喊着,眼看那个高大威严的冷漠男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心底的惧怕刹那淹没了她的所有感官,连周围拉扯着自己的强硬力道,亦不觉疼痛。
她只知道,自己从此便真的再也无法脱离这辛者库,即便自己曾是户部侍郎之女,即便自己有着倾国倾城之貌,即使她曾有机会可以获得一个惹人艳羡的荣华富贵……
可如今,没了,一切都没了。
“苏若情,姐姐,我求求你,救救妹妹吧……我不想死在这里,求求你,放过我,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犯傻事了,求你救救我,我愿意一生给你做牛做马,绝不敢有半句怨言……”哭着将希望寄托在那个如今受尽宠爱的女子身上,尽管从前自己恨她入骨,此时此刻,却当她是唯一的救星。
唉……
心叹一声,苏若情疲惫地闭了眼睛,将那凄惨可怜的声音,摒蔽在外。
若在初时,她定会帮她离开这个非常人可以忍受的辛劳之地,可是如今,她却不会再多管一分。
这世上,有多少人是可怜无辜,需要被人救赎。
却有一种人,机关算尽,害人害已!始终如一剂居毒之药,只须沾上一点,不是她消,便是你亡。
亦或是玉石俱焚,连及身边之人,亦生生受害爱累。
她不想赌,便是落下个冷血无情之名,也不会将自己身边的任何一人,置于可能带来的危险之地。
***
此次下行巡察,皇帝出行的队伍与从前出游从简了许多倍,除了伴驾随行的四位后妃各备一辆马车外,便是皇帝的御辇领前,随行两名太医的马车断后,由百名皇家暗卫一路护行,其余宫女、内侍各十名,一路由城都驶向西北官道,浩荡而行。
“主子,喝口水润润吧。”紫鸢递上水袋,看着一路忧心忡忡的清丽人儿,深知她在担忧家中亲人。
自从辛者库中出来,她便甘愿留在苏婕妤的身边侍奉,一路下来,她也知道苏婕妤的家乡便是河北清河县,如今正逢灾旱。
尽管皇帝安慰主子说灾情不重,然关心则乱,主子这两日来的车马劳顿加上心中忧虑,整个人也溢发清减下来,让人见之生怜。
微微一笑,苏若情接过水袋就着喝了两口,一边掀帘看着窗外夕阳倾洒树隙,美眸微微凝起,轻声道:“我还记得当初进宫的时候,春寒料峭,嫩芽始发,一路北上,偶尔行至无人之地看到外面景色,总是说不出的凄凉。如今,这里已遍野葱郁,景色迷人……呵,世事真是奇妙,我还以为自己一生都将记住来时那片萧条景象,却还有机会再看一眼它的繁盛之时。只不过,我却无论如何都再也回不去从前,再不能,像儿时那般无忧无虑地在林间小巷奔跳笑闹了。”
“人常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主子人善心美,主子的家乡一定也山青水秀,惹人流涟。”紫鸢眸子微落,看着窗外的远山秀林,低低而语。
苏若情心底微动,看着转眼落寞起来的紫鸢,想起她的身世,不由暗暗怜惜。
与她比起来,自己不知要幸运了多少,纵使摆脱不了入宫的命运,却还有可以寄念的亲人在世,哪怕终生不得相见,只须知道他们安好,便也心底安然。
轻轻抓起紫鸢的手,苏若情在紫鸢微微一愣之下,笑道:“我家后山有片桃林,年年夏季我与妹妹都喜欢钻在林子里避署吃桃,等到了家,我便带你去摘桃。你不知道,那山上的桃儿长得又大又红,在八分熟的时候吃是最好的了,又甜又脆,像是裹了蜜一样,保你一日三餐都吃了不腻。”
“主子……”紫鸢目光微亮,看着方才还黯然失意的主子竟来安慰自己,一时心下感动,好似已经吃到那蜜桃般的甜,浓浓的溢满心眼。
“你不知道,紫娟在知道能出宫的那晚,整整高兴得一夜都不曾睡着,一直嚷着出宫时要穿什么,带什么,会经过哪些城市,会看到那些不一样的风土民情……呵!”微微一笑,苏若情想起紫娟在自己出宫时眼底的不舍与失意,心便忍不住的难受:“可惜,她为了我受伤不能同行了,如今你陪着我,可要代她一路多看看,不能学了我这般的沉闷,无趣至极!”
“主子是嫌奴婢无趣么?”紫鸢面色一哀,委屈地问。
苏若情不由慌了,忙摇摇头,解释道:“当然不是,只是不想看你难过的神情,想你开开心心的,忘了从前的不快乐,以后都快乐地生活。”
“那奴婢快乐了,主子是不是也会快乐?”紫鸢瞪着大眼睛,一脸的认真。
苏若情笑着点头,却见紫鸢依旧板着脸,说道:“可主子要不快乐,奴婢又怎么能快乐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