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歌舞换场,大殿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咀嚼声便十分突出。
胡索循着声音望去,登时便笑着站了起来,向殿下走去。
“姑娘豪爽,胡索喜欢。”他走到一人桌前,解下了自己身侧的弯刀,放在了那姑娘眼前。
那柄镶着玛瑙和各种彩宝的弯刀出现在眼前时,禾初晴的牙还咬在手中的水晶蹄膀上,抬眸看去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两丝亮晶晶的,口水。
胡索的动作将殿内众人的眼光都引向了那个姑娘,因此,禾初晴豪迈的“手拿猪蹄啃食”图,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什么情况?’禾初晴在众目睽睽之下,缓慢地从嘴里拿出了啃到一半的蹄髈,上面赫然还有两排清晰可辨的牙印。她身后的橘颂也吓傻了,不过是回身去帮小姐拿帕子的功夫,怎么就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坐在禾初晴身前的靖安公禾熙昰连忙站起身来,将呆住的禾初晴拉到了自己身后,他拱手对着半蹲着身子的胡索一拜,“胡索王子需慎言。”
胡索站起身,径直对着禾初晴说道,“姑娘看似如大唐女子一般的娇弱,啃起蹄髈却不输我们草原儿女的豪迈,胡索喜欢。”
终于搞清楚情况的禾初晴脑子一黑,什么鬼?!什么你就喜欢?咱俩不熟好吗!?
不等禾初晴说话,胡索继续说道,“我们草原男儿喜欢一个姑娘,就会献上自己的弯刀,这是我们最高的敬意!”
“那个,咱们不熟吧,这样不好。”禾初晴尴尬地一笑。
“皇上,熙和郡主是个有才华的,臣妾觉着甚是般配呢。”昭宗座下的桃红色宫装妇人掩面笑着说道。
熙和郡主,四个字直直闯入了蒋暮云的脑海。他本想上次教考弄出些动静来,可谁知并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次可以一试!他脑筋飞转,还未等开口,一个娇俏的女声响起,“熙和郡主?可是聿京皆道才情艳艳的熙和郡主?”说话的正是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胡索身旁的沙昂公主。
她站起身来,对着昭宗和皇后福身一拜,“沙昂来聿京不过几日,但熙和郡主之名却如雷贯耳,如今既哥哥喜欢郡主,沙昂还望能向郡主请教一二,也能让哥哥和郡主熟络一些。”
禾初晴却是在心里翻着白眼,你跟我请教,我跟你哥熟络,这两件事有关系吗?
“妹妹提议甚好,胡索也想一览郡主风姿。”听说了禾初晴的身份之后,胡索的脸色却有些怪怪的,沙昂也一反之前的安静。
“好。”昭宗一口应下,“便应了沙昂公主所请。”
皇帝如此一说,禾初晴反倒骑虎难下了,她若此时推脱,会下了皇帝的面子,靖安公怕是会为难;可若是为了摆脱胡说王子和傻啊公主而故意出丑,便是丢了大唐的面子,真是里外不是人。她得赢,还得顺理成章地摆脱这两个,禾初晴心里一时没了主意。
看到女儿为难的表情,靖安公禾熙昰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对着昭宗说道,“皇上,小女一向身子差,怕是不能向沙昂公主请教了,还望皇上体谅小女娇弱。”
身子差?娇弱?娇弱得啃猪蹄?若是没有刚刚那一幕,靖安公这话怕是还有人信。现在?众人只得在心中敬佩靖安公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高,真高。
看着挡在面前的男人弯曲的脊梁,禾初晴鼻子一酸。在她刚来到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心中阴郁时,这个男人寻遍聿京给她找来好玩儿的东西逗她开心,他从不要求她什么,对她百依百顺,将她捧在手心里疼,如今还为了她不惜下了皇帝的面子。虽然他是这具身子的父亲,可她只是来自异世的游魂,如今占了人家女儿的身子,难道就不能替她尽女儿的责任吗?
禾初晴下定了决心,摆脱这两个脑子有问题的人这件事,可以放放,但绝对不能给这个为她遮风避雨的男人丢了面子!他应该以她为傲,他应该挺起脊梁。想罢,禾初晴走到靖安公禾熙昰的身侧,婉婉福身,“小女确实是身子差,怕是只能动动嘴皮子,公主想请教些什么呢?熙和一定尽力奉陪。”
“今日是父皇寿辰,剑拔弩张的多不好,久闻草原儿女能歌善舞,不如就比歌舞吧,也算二位为宫宴助兴了。毕竟,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还未等沙昂说话,蒋暮云悠悠开口。其实他内心早已是波涛翻涌,竟然是她?那日长街之上迷路的小丫鬟?竟是那位熙和郡主!
昭宗闻言,眼神轻轻扫过那一向不爱管闲事的儿子,点了点头,“瀚王这个提议好,不知沙昂公主意下如何?”
一身红色胡裙的沙昂福身一拜,“但凭皇上所愿。”
“好!那便由沙昂公主先请?”
禾初晴真是脸上笑嘻嘻,心里全是怨气,皇帝陛下您不问问我意下如何吗?来不及抱怨许久,她脑海中在飞快地搜索自己的小曲库,老薛的《你还要我怎样》?老李的《年少有为》?再者有点儿年代感的《茉莉花》?禾初晴摇了摇脑袋,不行不行。
此时沙昂已经换了一身白色织锦镶边束袖胡裙,彩色锦线编织的腰带勾勒出女子窈窕的腰肢,她退步半蹲。随后,悠长的草原长调在殿内响起,少女的身形跃动,时而翱翔,时而静立,宛若一只驰翔长空的海东青。少女口中的歌词尽是方言,但清澈绵长的音调仿佛将众人带到了广阔无垠的草原大地,随着她的歌声一览风吹草低的万里绿野。
另一位参赛者禾初晴也看呆了,能歌善舞真不是吹的啊,这她如何比得过!心下不忿,她终于有时间将目光射向刚刚提议比歌舞的男人,只一眼她便傻掉了,那个人,那个人是...
蒋暮云看着愣住的少女,嘴角勾起微笑,朱唇轻启,身后的侍从听了吩咐便悄悄退下。
一曲舞毕,殿内众人皆是惊叹,挲蛮公主一舞出神入化,惊为天人啊!
登时,几束意味各异的目光投向了禾初晴。后者并没有惊慌失色,也没有胆怯退缩,全然一幅胸有成竹的样子。
禾初晴走到了大殿中央,对着昭宗蹲身一拜,“熙和请求陛下将殿内火烛熄灭半数,还望陛下恩准。”
昭宗微微蹙眉,终是大手一挥,“准了。”
“谢陛下!”禾初晴转身对着橘颂眨两下眼睛,伸手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橘颂轻轻点头,快速地退到了大殿深处的角落里。
就在众人皆一脸茫然,不知这位才满聿京的郡主要做什么的时候,殿内光亮渐暗,刚刚二皇子献宝时的白纱再次从梁上“唰啦”地垂落下来,将禾初晴的身影遮得恍惚。
焦尾琴音响起,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众人的目光投向角落,一位华衣璧人正在烛光下抚琴,头上的玉荷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着。
伴着清脆的琴音,殿中的又响起了婉转如黄莺的歌声,那白纱中的人影长袖轻扬,袖中两束红纱飞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少女的身影在白纱中穿梭,“又恐琼楼玉宇。”人影伫立,遥望长空。
“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白纱飘起,殿中的人儿旋转在缥缈的白纱之中,“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别时圆。”
琴音和着歌声高高扬起,“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琴音渐渐低落,和弦不再,空灵如珠落。一阵长风破空而来,白纱高高扬起,“千里共婵娟。”少女上身后倾,干脆利落的后踢腿,赭色百褶长裙在空中展开,那原本平凡无奇的云锦罗裙却在微光之中熠熠生辉,长袖挥动,长纱当空,光影之中,宛若仙人。
琴音落下,歌声不再,整个大殿安静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率先回过神来的却是高坐大殿之上的昭宗,他沉声说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众人的神思被拉回了现实之中,白纱拉起,那个一舞惊天人的少女正温婉地立在殿内。四下哗然,若说沙昂公主是驰翔长空的海东青,那熙和郡主便是月宫嫦娥再现,何谓天人之姿,高下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