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阳城中,汪世显等人也早已获悉宋军尾随至汉州的消息。往常的话,肯定会回兵冲杀一阵,但时至今日大军北返急切,更无人关注此事。
众人已将战报加急送往西安府,虽不知大汗最终会如何,但众人决定暂留德阳,待大汗诏书。
汪世显根本不担心宋军有何动作,区区步军万人不值一提,只叹自己的命运多舛,几经折腾归附强势却失了主帅。
在蒙古军中,主帅阵亡,其下所部难逃罪责,即便不死也要受到严厉惩罚。好在自己作为先锋入川,攻城掠地多少有了功劳,罪不至死。而其余的蒙古万户估计很难脱罪,被大汗斩首并非不可能。
若是已将成都拿下,此事还可斡旋,大不了大汗再屠全城泄愤。但如今成都援兵汇集,蒙古炮营残破不堪,已无半点机会了。
幸好军中粮草充足,可守住德阳以北州县。自己在城内外各营层层布防,杜绝宋军骚扰渗透,短期内应无战事之忧。
眼下城中人口稀少,若要长期坚守必须要恢复民生活路才行,于是汪世显与众将商议后张榜布告:凡回到德阳城中经营居住者都能免税并有粮食银钱屋舍赏赐,并保证不伤害平民。
那些在城郊避难的民众闻讯后便陆续返回城里继续往日的营生,城中市井得以部分恢复。
秦巩汪家在地方治理上颇有经验,只要不大肆杀人,战后恢复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德阳城中旌阳酒楼,二楼的雅间内一名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正在与酒楼老板对饮。
饮完放下酒杯,中年人道“汉生老弟,愚兄已将你要的货准备妥当,何时方便交验?”
对面的矮胖酒楼老板摆摆手“牛老哥不必太急,管事的来了自然会通禀你我,到时一同验货即可。先不说这些,你我多日未聚了,今日定要饮个痛快。”说完又斟满酒杯,敬酒与那中年人。
此时楼下已是客满,多的是蒙古军中千户、提督,都在埋头吃喝。
连日赶路行军,饭食粗劣不说军中战时禁止饮酒,实在难熬。如今回到德阳城,不抓紧时间放纵一下怎说的过去,于是德阳城内各大酒楼今日便客满,各色菜肴流水般地上。
蒙古军中除了骑兵还保留了蒙古人风餐露宿吃苦耐劳的习惯外,新附汪世显部的金人、汉人,扎西部的吐蕃人,饮食娱乐都被汉化得厉害,早就离不开吃喝嫖赌的生活方式了。
加上前期到处劫掠,人人腰包都鼓得厉害,于是军官上酒楼,士卒去勾栏瓦舍,一个个先安逸上了。
当然,这些都是不当值的,当值的还是要守在营中。
蒙古的骑兵由于马匹众多,都安排在城外扎营。几个万户也聚在帐篷里喝闷酒,自己的脑袋还能留在脖子上多久,这几个谁也没底。
很可能大汗的军令一到自己就得脑袋搬家,与其现在胡思乱想坐立不安,不如痛快喝酒吃肉,免得到时连这种快活机会都没有了。
酒楼雅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此人便是酒楼老板口中那个管事的。
他正在低声向房里的两位说话“属下已查清,城里的粮食都囤积在原东城仓场和军营驻地内,宋军败走后,蒙古人便继续使用军营和粮库。现在那两处屯有粮食十五万石,够这十几万军队吃上两月。”
此人却是学会德阳会员,酒楼老板也是德阳分部主要成员。而中年商人则是学会成都总部团练何副总管,被陈世文派来主导城内突袭。
这些人便是陈世文为此次行动准备的特殊人马。外城的事已交由学会炮营操办,而城内粮库、军营皆被城中众多房舍遮挡,城外炮营即使知道具体位置也很难瞄准,所以需要有明确提示。这路人马便负责点燃粮库军营,给炮营指明目标。
炮营已在午后按时抵达德阳东面山区。那里有探马接应,早已找好合适的山头供其观测及发射。天黑前,炮营和护卫骑兵都藏在山沟里。
陈世文和周二牛跟随探马爬到山顶,拿着学会德阳分部及宋军探马提供的两处屯粮地图进行测量。并在山头上计算设置好发射方位和角度,安排炮手调整固定好发射架。
众人便隐蔽在山沟里,等待攻击时刻到来。
酒楼中众人正酣,数俩马车悄悄驶出后院,朝东城中军营而去。
东城军营的布局,学会成员早已拿到地图,宋军粮库便在营区东面,进军营南大门右拐,东边的几排营房后面一个单独的大院里。
马车很快便到了军营南门,酒楼的人告诉守门的士卒,车上都是千户好必图大人犒劳军士的酒肉,赶紧派人来接收。
守门士兵爬到车上查验一番,确实都是一坛坛酒水,熟肉、蔬果之类,心中大喜。先前好多兄弟都出去风流快活去了,却留下他们在这里守夜,心中甚为不满。
这千户大人这次一路抢掠,分得好处最多,今天算还有点良心。守门的队官招呼着赶紧把车赶进去,让厨房弄一弄,大家也轮换喝上几杯。
这几车酒食便进了军营向最近的东营厨房而去。到了那里,一帮伙计开始卸货,厨子们极其不满地从床上爬起来,嘴里骂骂咧咧地招呼众人搬运,一时间人多忙乱,两个伙计乘黑悄悄向粮库摸去。
厨房里开始热闹起来,院里挤满了前来吃喝的士卒,都坐在那里叫嚷着快些上酒菜。
粮库里本来就没人,只有几个士卒守在大门口。听到前营闹腾得厉害,几人便忍不住埋怨起来,有酒有肉怎能放过。
头领灵机一动,指着一个兵士道“前营躁动,我等前去查看,你且留下。“
粮库外有明显动静,作为哨兵,为保粮库安危,派几个人去查看弄清情势,合情合理不算犯规,这个理由成立。
几人兴高采烈地直奔前营,这下守门的就只有一个人了,还在喜滋滋地等着同伴带酒肉回来。
两个酒楼的伙计小心翼翼从背后摸过去,一掌将哨兵砍晕,拖到黑暗处。两人沿着院内小路蹿进库区,将包袱里的油脂在几处粮垛上四处乱抹,临了便摸出火折一阵放火。
起初火势微弱,但在油脂的助力下,半盏茶功夫不到粮垛外层的竹席便被火势吞没了。见火势尽起,两人急忙窜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前营的众人还在闹腾腾地分酒抢肉,人声喧哗,整得不亦乐乎。粮库里的几位也拿了酒食返回粮库大门,正在聊着今晚的好事,却见粮库里火光四起,几个粮垛已燃烧起来。
顿时酒水掉落,惊呼“走水啦,粮库走水啦!”朝前营奔去。
城内粮库起火,火势还算不大,离军营稍远一点地方还看不见,但在城东的山头上,四周漆黑一片,城中虽然星火点点,但灯光整能和火灾一样。
粮库火势刚起便被陈世文和周二牛看得清清楚楚。山头上已架起发射架,轰天雷已放置完毕。周二牛再次测算距离后,向陈世文报告“启禀副指挥,城中粮库方位已核实完成,距离五里,炮营二队已准备妥当。”
陈世文下令“轰击城内粮库。”
顿时,山顶白光笼罩,三十枚燃烧弹升空,如新年的烟火般灿烂,直扑粮库而去。
军营里正在吃喝吆喝的士卒们听见粮库起火了,一时间如同炸营,全都连滚带爬冲入粮库救火。
军营旁边就是旌阳河,取水救火还算方便,几百兵丁平日里训练有素,组织了几支救火队伍。
这守卫粮库的士卒见只是几个粮垛起火,火势尚未蔓延,也算松了口气,粮食多少有些损失,但至少不会掉脑袋。
众人正在庆幸,突然一阵轰鸣,半空中数十道火光袭来,就在粮库上空炸开来。
一时间,炸开的火焰纷纷落下,整个粮库都被照亮,众军停下来望着下落的火焰目瞪口呆。
无情的火焰落在粮仓顶、粮垛上,立刻将其点燃,火光熊熊,一发不可收拾。
这下全完了,众人的努力化作泡影,连身边的地面都被点燃,这火还有救吗?
随着一声声惨叫,好多人没能避开,被火焰粘在身上,全身笼罩在烈火中。
霎时,粮库中四处都是逃窜的人,逃命,跳河,乱成一团。爆炸过后,城中粮库大火已成燎原之势,将半个德阳城照亮。
山顶上再次升起一簇簇燃烧弹,这次是直奔城外军营粮库,距离四里。
须臾,便将目标覆盖,同样的大火在城外燃起来。凝固油脂燃烧起来用水去救根本无效,只会让其四处流淌蔓延,等反应过来得用泥土盖灭已为时已晚,粮库全是易燃物,火势早已失控。连军营都未能幸免。
汪世显城外驻扎的两万步军营地也烧将起来,士卒们蹿出营帐,拼命往大营外逃去。
汪世显匆匆赶到城内军营外时,大火已将军营吞没,同时城外也禀报粮库失火,他顿时气血攻心,差点倒地。
旁边人赶紧将他扶住,待缓过气来,汪世显颓然无语,只是不住摇头。
粮草被毁,则大势已去,蒙古军此次入川前功尽弃颗粒无收。
陈世文等人见火势一起便撤离山头,连夜回汉州复命。
酒楼里的众人也在起火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城内城外两处大火,让德阳城红光漫天,是夜无人能眠。
天明后,城内大火已被扑灭,但军营包括周围的数条街都烧成白地。十五万石粮食统统化作冒烟的灰烬,烧死烧伤军民近百人。
城外军营因全是帐篷木料,火势风势相助,根本没法救,八万石粮草及军营烧得一干二净。德阳绵州没被屠城,百姓早已将粮食收完。
由于汉州被屠惨事已传至四方,城外的百姓将大部分粮食藏起来,然后全家逃往绵竹、中江等山区。
由于蒙古人攻下川北州县后并没有建立新的政府机构,只是派少数兵马留守,所以根本没人去管收税收粮。
现在大部分粮食都被藏匿起来,短时间内想要起获大量粮食根本行不通。这下蒙古军一夜间便面临断粮的困境。
其实早前汪世显还给阔端建议过建立各州县衙门经营地方,这样可以迅速补充给养,在四川扎根。
但阔端作为野蛮的蒙古人,对杀伐抢掠更懂行,对经营地方则完全没兴趣。只答复待攻下成都府再作打算,此事便耽误起来。
汪世显表面上是蒙古族,但汪家已在金国效力几十年,已全部汉化。可惜的是他投靠的蒙古帝国眼下还是完全野蛮落后的游牧文明,还是落后的奴隶社会,他的建议根本得不到重视。
只有数十年后,亲近汉文化的忽必烈当权,建立大元,开科取士,大量启用汉人为官,才使得元朝从游牧文明转变为农耕文明,从奴隶社会进入到封建时代。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西路蒙古军必须要撤出四川才能解决军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