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州城,蒙古二太子阔端站在城墙的残垣断壁旁,气愤地指着城内四处起火的街道对众将道“宋人狡诈至极,城已破仍无耻偷袭。“
”这些贱民一日不杀净,我们就一日不得安宁。一个时辰内,屠尽城中宋人!”
众将听到此话便知道二太子发怒了,要屠光全城。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城破后阔端领众人入城,刚过城门洞,便有数支弩箭从远处射来,虽没有射中阔端,却射死射伤阔端的亲卫数人。
这突发情况差点要了阔端的命,于是大怒,当场要将负责清理残敌的将领斩首。
众人纷纷求情,才免去一死,处以鞭刑。但其仍然气愤难平,恼恨宋军偷袭,便令屠城。
阔端乃蒙古大汗窝阔台次子,为此次攻宋西路军统帅。
正是他将汪世显逼降,并纠集了金夏吐蕃归附军一道攻宋。
一个月不到,西路大军便从兴元府打到德州,离成都府仅不足百里,这等神速让阔端乃至全军都内心膨胀骄气日生。
对宋军极度轻视,认为只要到达成都城下,对方便只能束手就擒。这天下第三大的都市富庶无比,有无尽的财富,各色的美人,自己尽可以肆意妄为。
想到这些,蒙古人便急不可耐地加快进攻,争取早日到达成都府城。结果大元帅竟然差点在一个小城折戟,于是恼羞成怒,再次使出了其一贯的震慑之举--屠城
一时间,汉州城哭喊叫骂声四起,满城蒙古军逐户清剿,军士如狼似虎破门而入,抢夺财物,将所有发现的人都驱赶到街上,反抗者就地杀死。
无论男女老幼统统带走,分五十人一群由士兵看守。
等到把一条街的人都搜捕出来后,军官便下令开始屠杀。霎那间枪刺刀劈,整条街顿时惨叫连连,血光飞溅。
街尾一群百姓被圈在一户大宅院墙边,几十个军士挺枪拔刀向被看押的人群靠拢,将人群不断压缩。
人群外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见状便急忙冲出,双手抓住迎面而来的枪头将持枪军士拽倒,意图夺枪反抗。
可惜旁边几个军士怎能让他得手,纷纷举枪突刺。“噗噗噗噗”数支大枪捅入壮汉上身,将其顶在身后墙上,壮汉惨叫着抓住枪身拼命挣扎。
但见刀光一闪,壮汉首级便滚落在地,断颈上鲜血喷起好高,墙面被喷了好大一片,殷红的血水从上往下流淌,染红了整个墙面。
众人见此吓得大哭,拼命后缩,却被院墙挡住无路可逃。数十杆枪刺过来,人群立即倒下一片。
接着又是一轮接一轮刺杀,伤者倒地重重叠叠,还未死透。
开始时哭喊声震天,一会便渐渐减弱,抽搐着呻吟,最后一片死寂。街上的百姓都已杀死,男女老少尸身交错重叠,四处都是滚落的人头。汩汩鲜血流满街面,凝固成大片厚厚的血块。
蒙古军士还踩在上面一步一滑地逐一查验,发现受伤未死者就补上一刀或戳上一枪。“噗”一个生命便成了冤魂。
汉州的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浓浓血腥,许多军士忍不住呕吐,免不了被长官呵斥一顿,又强忍着继续砍杀漏网者。
而后,蒙古兵又纵火焚烧房屋,那些躲在隐蔽处侥幸逃脱搜捕的幸存者也葬身火海。
十万人的州城,除了前几日疏散转移出去四五万人,剩下的五万余口现在都成了街头巷尾屋舍宅院中的一堆堆尸体。
仅仅一个时辰,汉州再没有活口,留下熊熊大火滚滚浓烟,满街尸堆首级和一座座残垣断壁。杀完人,蒙古人继续向成都进发。
汉州下游七八里外,河边芦苇丛,秀才刘德昌满身是伤湿淋淋地趴在淤泥里一动不动。
尽管他前胸后背都是瘀伤,还断了两根肋骨,却一声不吭,嘴里咬着几根树枝,强忍痛楚等待天黑。
刘德昌家住汉州鸭子河边,此处上游七八里外的桂香街那座五进的宅子便是他家。
最早刘家祖父辛苦劳作置下数十亩地,后来父辈又进城做些香料营生发家,在此地也算是富户。
刘德昌自小便进了私塾念书,二十二岁便中了秀才,家中终有一读书人还功名在身,对他来讲也算是人生得意。
这些年,刘德昌一心读书,意图在科举上再能上进,苦读了两年就等着参加今年秋闱。
可蒙古人一来,世界便天翻地覆,刀兵之下诸事皆废。刘德昌的滋润的人生已面目全非。
三天前,德阳失陷,汉州居民跑了大半。
富人们消息灵通,听闻德阳一日便破,吓得举家出逃,在汉州封闭前有五六万人跑了出去。
刘家本来已准备离开,可惜为了等其他亲族一同离开误了时间,没能跑成。
刘德昌虽也知道情势危急,却还不是太过慌乱。若是城破,官兵自顾不暇,自家便可乘船从河里逃出去,于是早早便吩咐管家准备好了船只在岸边备用。
汉州守城兵丁不足五百,知州大人急忙调遣两千五百民壮上城协防,可惜汉州城一个时辰便破了。
攻城前,蒙古人还派了守备大人的故人前来说降,承诺只拿财物不杀人放火,被知州和守备严词拒绝,结果随即城门就被炸开了。
刘德昌一家老小闻讯匆忙带上东西就要出门上船,刚到门口就被蒙古骑兵瞄上。
一百多人将刘宅及周围数家团团围住,然后便有十几个蒙古兵闯了进来。
刘宅花园里,刘家管家还上前想要拦住他们,却被一脚踢翻。
刘德昌大哥见状冲上去,也被乱棍打晕,接着刘德昌和家仆们也拿着棍棒前去抵抗,激战中他被枪杆扫中肋下,又挨了几下便被踢晕在树丛中。
这些军士便是汪世显的麾下,进城前上面有令不得胡乱杀人,不杀人抢东西总行吧,于是这些军士便冲入民宅打砸抢掠了。
家中男丁被尽数打翻在地,院里的老幼和女眷原本要去河边乘船,却被蒙古人撞见,当下也来不及躲藏。
蒙古兵见刘家女眷美貌,一时性起兽行大发,将刘德昌老婆和嫂子弟媳抱进屋内。
一时间,刘家大院里叫骂哭喊一片,但无论如何反抗终归无济于事。
这边在强暴妇女,另外几个则将刘家打好的包裹打开搜寻,金银首饰丝绸玉器都被劫掠一空,最后连铜钱铁钱也没放过,统统被搬上了大车。
刘宅发生的事在桂香街在整个汉州城各处一遍遍上演,整个汉州都充斥着妇女们悲惨的哭泣。
然而,这还不是最坏的结局,直到阔端在城门处被袭,才宣告了汉州居民最终的命运。
蒙古骑兵在城中奔走,用蒙古语大声呼号,“王爷有令,杀光所有宋人!”
从此刻起,修罗场终于打开了那扇地狱之门。
刘德昌刚刚醒过来,就被眼前一幕惊呆了。
蒙古兵已不见了,院里的房子着火了,刚才在院子里的人全部横尸当场。罗管家的喉咙被割断,血流了一地。
他身后地上倒着两个人,是自己的父母,胸腹部的衣服被血浸透,早已气绝。
大哥半坐在回廊上,张嘴瞪眼,两手无力地垂着,胸前插着一支短矛。
嘴里的血泡还未散尽,他生前被短矛刺中前胸后,又被推到柱子上钉死在上面。侄子侄女不知所踪,但这般情形终归难逃一死。
刘德昌的顿时觉得天塌地陷,他挣扎着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到父母尸身旁跪下,用手摇着他们的尸体。
想要唤他们,嘴里却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嘶哑地哭喊。
父母已双双死于非命,大哥也惨死眼前,心中的悲痛绝望如洪水般一次次来回侵袭。
正在欲哭无泪,突然刘德昌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朝院子里的厢房跑去。
花园周围的几间房大门洞开,进门处的血迹刚刚凝固,还未进去便闻到好大一股血腥味。
屋顶的大火已经烧起来,浓烟滚滚四处弥漫,挡住了视线。热浪不断朝外涌来,屋子里已进不去了。
再辨认地上的衣物,那是他的嫂子周氏,城中盐商周家的闺女。
八年前她嫁给大哥,生下两个儿女,也把家里操持得妥妥当当。
嫂子对他这个读书的小叔子很是照顾,每逢入冬都会给他置办新的棉衣裤,早早便安排火盆将书房卧室都暖起来。
夏天炎热,又常常送来凉茶水果,这等关照让侄子侄女都有了嫉妒。
现在她却饱受凌辱横死在屋子里,刘德昌泪流满面,爬过去,抓起地上衣服,盖住嫂子身体,退回门口对着屋里拜了几拜。
接着步履踉跄地走到隔壁房门前,他还没来得及朝里望去就看到一只绣鞋歪在门里。
这是自己娘子李氏的鞋子,这只绣鞋还是刘德昌与她一道在城中升记老店买的。
精美的绣鞋被踩瘪了,鞋印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不用问自己娘子定然惨遭不测。浓烟从门窗冒出,屋里的一切都被笼罩其中。
接连的噩耗使得刘德昌脑中已经麻木,眼泪已经哭干,他无力地靠在墙上,任凭身子渐渐滑下,最后重重地瘫坐在地上。
此刻刘德昌脑子里都是亲人惨死的景象,直到屋顶落下的瓦片砸在他身上,才让他清醒过来。
而今刘家只有他一人幸存,全家被屠的大仇现在只有自己能报了,他绝不能轻易去死,得想法逃离城中。
想到此,刘德昌翻身爬起,将父母的尸身一一背到后院地窖中,磕上几个响头。又转身将大哥的尸体从柱子上取下,背到嫂子惨死的那间房,推了进去。
大火很快就会将屋顶烧塌,就让这燃烧的屋顶将大哥夫妻二人一同埋了吧。
接着他又将其他人尸身都搬到一间还未烧起来的屋中,算是对他们有个交待。
做完这些,这个秀才已浑身是血,几尽力竭,但还是坚持在花园里着跪下,对着燃烧的厢房拜了拜。
顾不上许多,刘德昌拎起大哥的腰刀,觉得口干舌燥,便又到厨房喝了好多水,又将几块饼子塞在胸前,就准备潜出门去。
突然听得前院一阵鼓噪,一定是蒙古人来搜查漏网的活人了。
转头看见厨房门边的梯子,刘德昌扛起梯子便架在后院墙头,小心翼翼爬上去探头一看,墙外的蒙古人都冲进各家院子里去了。
刘德昌赶紧翻身滑下,猫着腰朝不远处的河边跑去。
来到河边却不见早已备好的船只,左右看了看,发现上游一处停了十余艘渡船。
蒙古人将河边的船都收罗过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犹豫,只听见背后有人大嚷起来,“糟糕被发现了!”
一个刚从旁边院子里出来的蒙古兵看到了站在河边的刘德昌,立即招呼同伴,想要围捕。
刘德昌现在知道一旦被抓住就肯定是死,情急中将腰刀往后腰一插,纵身扑进河中奋力朝下游逃去。
岸上的蒙古兵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活人,哪里能轻易放过,纷纷放箭射来。
河里的人只有一个头露出水面,时有时无起伏不定,加之其又顺流而下越来越远,蒙古兵的弓箭都没能射中。
刘德昌在河中听见弦响,只得朝对岸远处游去。
鸭子河很宽,河心的水流也算湍急,一下便将他冲出老远,脱离了弓箭射程。
好在没漂多远便有一个木盆从身边漂过,刘德昌急忙扑腾过去将其抱住,才算有了助力。
直到离开汉州好远,已到了乡下,刘德昌才从水里爬上岸,躲在茂密的芦苇中。
想起先前家中的种种惨状,刘德昌又伏在地上低声哭泣,双手十指死死插进烂泥中,牢牢抓住,仿佛捏在手中的烂泥尽是仇人,他发誓要将他们捏成齑粉。
刘德昌在河边芦苇里等到天黑,才上岸蹒跚着向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