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平元年,八月初六,临安府,垂拱殿。
“淮东淮西军已进驻洛阳旬月,可粮草依旧艰难,众军即将断粮。沿江、荆襄、四川答应的粮草现在何处?!”大宋皇帝赵昀怒气冲冲,全然不顾皇家体面,将手里的折子重重扔在地上,红着脸对大臣们怒目而视。
“诸位爱卿就忍心看着为我大宋收复三京的将士们挨饿?洛阳若有失,郑州、汴京安能守住?”
前些日子收到军报,三京已复,并击退蒙古军袭击。自己登基后完成了史无前例的壮举,灭金国、复三京,终于为赵宋一雪前耻。赵昀为自己正了名,今后没人敢再拿自己远亲农家出身说道,这个皇位自己坐的名正言顺。可今日一早,赵昀便收到全子才的催粮折子“洛阳粮尽,不得已携民五千,军民三万余退守郑州。蒙古塔察儿骑兵六千已尽数渡河,近逼郑州。郑州粮秣只支撑数日.....”
这下赵昀被深深激怒,前番好说歹说,说好由两淮出兵,沿江、荆襄、四川出粮,现在六万大军全靠淮粮糊口度日,其余地方粮秣一粒未达。这些殿前肱骨,平日里口口声声忠君报国不惜命。现在竟然为了搞垮对手,不惜大军断粮,三京再失,也拒不发粮草。这仅仅是党争吗?实乃欺君也!
“启奏陛下,今日通政司收到荆襄水灾消息,襄阳、鄂州一带水患又起,受灾八万余户,官仓放粮赈灾,粮食即将告罄。史嵩之筹备的首批五千石粮食已抵达庐州。又四川军报,七月中,蒙古二皇子阔端起兵十五万,攻陷略阳、沔州、兴元府,直逼利州。赵彦呐、曹友闻连战受挫,已退守利州屯兵剑门。赵彦呐拟调成都守军两万北援。”事态紧急,乔行简不得不拖着病体参加朝会。“这些均是今早六百里加急送到。”
这下荆襄、四川都有足够理由回应拖延粮草之事,不仅情有可原,川北兴元府被攻陷还是十万火急的大事。汉中乃进出四川的北大门,而今陷于敌手,蒙古人便可从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入川大杀四方。四川有失,大宋不仅失去一大粮税来源,还要耗费其他地方粮税支撑川中战事。这对于财政已捉襟见肘的南宋朝廷简直是要命的噩耗。
赵昀一听更加冒火“以赵彦呐之谨慎,曹友闻之勇武,如何会屡屡颓败?”
“军报中提及蒙古挟波斯重炮及火器,反复轰击后可炸毁城头击垮城墙,以往靠据守坚城御敌已不堪用。”
“如此,剑门危矣?这可如何是好?”
“曹友闻奏报剑门关城墙厚重,全为石料所筑,关前地形狭窄崎岖兵力器械无法展开,或可抵御。”在一旁的吏部尚书余天锡见官家捉急,连忙奏道。
党争归党争,但皇帝身边的几位参知政事也是经年干臣,精熟各自事务,长于统筹协调,事事打理得有理有据,形式上都颇为妥当少有遗缺。这些文官自蒙学起一路过关斩将秀才举人进士功名在身,个个聪明世故玲珑剔透,绝非世人所想好多白痴蠢物霸占朝堂,要是自己去比他们都行。
赵昀终于松了口气,剑门关不破,其他两处道路不足以通过大军辎重,四川还有望坚守些时日,以待朝廷援兵抵达。
“如此甚好,剑门关万万不可失陷,高诉赵彦呐,巴州、达州也不可大意。”兴元府到四川有三条路:由西到东分别是金牛道、米仓道、荔枝道,金牛道通过剑门关下江油绵州,直达成都。米仓道穿过大巴山抵达巴州,荔枝道则通往达州。金牛道最为紧要,川北那段道路也更为宽阔,粮车辎重皆可通过。而米仓道、荔枝道便窄了许多,大军通过不便。出山后一条通往阆中,一条通往重庆,离成都府还是太远,但能威胁荆襄,所以也不可轻言放弃。
“四川荆襄两地未发兵运粮情有可原,可免于责罚。现责成江南西路、两淮加快运粮,以保汴京不失。否则,朕绝不轻饶。”守住洛阳已不可行,赵昀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只要汴京还在,则还可期来日方长。
乔行简参知政事兼枢密使,对兵事颇为敏感“陛下,川北失利绝非偶然,不可大意。蒙古之重器,可使城墙无用,剑门虽是雄关,但还未曾遇到如此劲敌,不可轻言守住。剑门关若有失,十五万蒙古大军入寇,四川未可抵挡。老臣诚请陛下即刻调兵,荆襄、云贵人马入川襄助。”这番言论其实在理,既然前面数座州府都被炸毁沦陷敌手,谁又敢确保剑门关不会被攻破?剑门一破,蒙古十五万人喷涌而入,四川拢共才三万多御前军哪里挡得住?各州府军的厢军民团虽不少却又如何是蒙古人对手?天府之国必遭大难。
“乔爱卿着手安排调兵一事吧。”赵昀对此也无可奈何。前方缺粮,后方遭灾,大后方的四川又临强敌入寇,屋漏偏逢连夜雨,早知如此这个皇帝不做也罢,朕太难了!
其实南宋之富裕为当世第一,无论粮食产量、商业发达、人口数量,南宋都强于北宋。可朝廷财政却极其拮据,这又是为何?
宋人最爱地产,有钱没钱都喜欢投机土地,和后世的人酷爱炒房一样,富豪动不动就坐拥土地千倾,文官和将领更是过分,强占、兼并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中兴四大名将里,张浚兼并了十万亩,韩世忠每年收租数万石粮食,连岳飞在各处也有不少土地。这土地兼并问题太过复杂,不便详述,反正知其既推动了经济繁荣,也导致了后期的崩溃就好。
南宋经济繁荣为历代少有,但其财政收入却只有开支的一半,赤字巨大难以想象。朝廷没钱花咋办?大量铸币,可连铸钱用的铜都稀缺咋办?于是便大量发纸币:会子,直接从各位兜里拿钱用。导致金融混乱不堪,朝廷信用一落千丈。
这种情况下,皇帝和部分大臣为了政绩耀眼,光复故土告慰祖宗,还发兵占领了已成废土的河南。这无异于开发商在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时又去拿了一大片地搞开发,且注定十年内只有投入没有回报,对于财政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而这块地偏偏还可能随时被别人抢走,使前期的投入统统打水漂。这样搞,谁扛得住?
刨除党争导致的故意拖延,实际上筹粮非抢粮,是要钱的,要花大把的钱。可朝廷根本没钱,官员拿毫无信用的会子去大户那里购粮谁会卖?一边极度缺粮,一边极度没钱,土地粮食都在官员、将领、豪强手里,即便抢也不可能抢自己啊。所以这是一个死结,谁来都搞不好。
八月十日,洛阳军民三万余弃守撤离,退往汴京。沿途虽遇小股蒙古游骑骚扰,但因宋军戒备森严,且中途有郑州一万宋军接应,使得兵力不足的塔察儿最终放弃中途偷袭,六千骑兵目送四万宋军离去。
至此,宋军弃守洛阳、郑州仅汴京在手,从战略上讲几乎完败。但从战术上来说军阵挡住了骑兵冲锋,奇迹般全身而退,保住了三万两淮精锐,也不算完败。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