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3年9月,梵高父母搬到纽南居住,同年12月梵高也搬到纽南,和父母同住。历史总是在惊人地重复着。两年前,因为凯表姐的事情,他们不欢而散;而此时,和西恩的一段厮守已经让梵高声名狼藉,恶名千里。回归和父母的家庭生活是很矛盾的,一方面,他一直渴望的家庭生活如一个宁静的码头收留了他这艘动荡的小船,父母的拳拳爱意也滋润了他漂泊的灵魂;另一方面,父母对动荡、改变本能性的恐惧和对道德的畏惧和坚守依然如故,表面上的亲和掩饰不了内心的异议和疏离。
貌合神离的家庭能遮风挡雨,却不能消除心灵上的饥渴,心灵庇护所的家庭却变得比荒原还要冷酷。
由于经济原因,梵高还不能潇洒地转身离开,他坚持付给父母膳食费,来维护自己三十而立的尊严,尽管这些钱还是从提奥每个月的邮寄中节省下来的。此外,在大部分时间,他待在自己的画室里,更多的是待在室外的避难所里—— 一间放着织布机的小工厂。
他成天地待在那儿,看着面无表情的纺织工人们工作。他们机械地上下翻飞着踩着棕灰色的橡木机器,光线慢慢变暗,从一根根跳跃的线打到一段段织出来的僵硬的布上。这些有规律的、呆板的运动仿佛像一剂麻醉剂,把过去两年心灵上的所有灼伤都麻木了,这让梵高找到一种安全感。
然而,就像两年前单纯热烈追求爱情的他被丧夫、充满忧郁气质的凯表姐所吸引一样,他丝毫没意识到经历了爱情折磨和洗礼的他,浑身也散发出了纯熟的气息,指引着那些向往爱情的人飞蛾般扑过来。
生活在纽南,35岁的玛格的特就是这样一只飞蛾。她父亲早逝,家里只有一位母亲和四个姐姐,五个老女人非但不疼惜这个最小的妹妹,还以嘲笑捉弄她为乐。畸形的家庭环境造就了狭隘的交际圈,导致玛格丽特在35岁的高龄尚无任何情感经验。35岁的她和20岁的梵高一样,内心满盛熊熊的寻觅爱情、燃烧人生的火焰。
百无聊赖的玛格丽特平日喜欢在村里乱逛,那些陌生的街道和流动的人给她一成不变的人生带来了些许刺激。有一天,她的脚步在破旧纺织厂门前停留了下来。眼前的男子瘦削笔直,像一棵大树。但是,在他久久待在厂里,凝视织工、挥毫作画时周身又散发着忧伤沉思的气息。他的气质和那些庸常、嘈杂的农人大相径庭,让35岁高龄却仍保有一颗少女之心的玛格丽特不自觉地凑了上去。
“我注意了你很久,你好像一直待在这边,这个旧纺织厂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梵高的创作被这句突然的问话打断有点吃惊,但他看了看旁边的女子,又很快恢复了平静:“没有什么特殊,只是我觉得这些工作着的纺织工人很打动我,仅此而已。”
“你的画里使用的颜色很有趣。”玛格丽特看着他的画,也端详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是吗?这是我刻意营造的效果,你能指出来我很高兴。你看,深灰的墙壁,深蓝色的工服和线轴,既表现了劳动环境的乏味黯淡又不至于像全黑色那样显得那么压抑。另外,我用了土黄和靛蓝也给画面加了一点适当的亮度……不好意思,我说这些你一定觉得我很啰唆吧?”习惯了被打断被嫌弃的梵高自觉地刹住了车,歉意地看着女人。
“不,我觉得很有趣。你这些天还有其他的画吗?我想看看里面的色彩。”女人的真诚和关注让梵高有点受宠若惊,不过他还是很高兴,抽出自己的另一幅《麦田里的收割者》给女人看,并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
就这样,之后的每个白天,两个厌恶各自家庭环境的人不约而同地从家庭里跑出来,找到一处有动人风景的地方相聚,梵高作画,玛格丽特欣赏陪同,两个人暂时找到了宁静的归依。终有一天,相安无事的君子之交却被少女玛格丽特的澎湃热情所打破。
“梵高,我爱你,我想和你相伴一生。我的生命布满黯淡的灰尘,但你的出现才让我重见天日。”炯炯的眼神望向梵高,传递无边的热力。
梵高心中一动,丽他倒不是惊讶于玛格丽特的表白,而是震惊于这样一个发现:现在的玛格特多么像当年的自己,热烈渴望一份爱情,而现在的自己多么像当年的凯表姐,历经沧桑却疲惫不堪。这样的认识让他慨叹自己的情感际遇:当年的热切期盼,到现在自己也还是这么潦倒,也让他同情于玛格丽特。她就是当年那个寂寞的自己,如果自己狠心转身,不知道她会不会终生凄凉?半是同病相怜,半是知己莫逆,梵高接受了这个可怜女人的爱情。只是,他心里知道,自己再也不是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少年了。
梵高和玛格丽特生活在了一起,一共两周的时间。他们像一对真正的夫妻,既有床笫之欢的亲密,又有相知相惜的感恩。玛格丽特有凯表姐那样的知性温柔,也有西恩那样的朴素,她不在乎梵高是个经济不独立、脾气又无常的人。看似完美的爱情,似乎在这个意想不到的时刻降临了。
但是,上帝似乎注定让梵高在爱情上是个失败者。正当两个年轻人像20多岁的小年轻一样憧憬着婚姻和油盐酱醋时,摧枯拉朽的暴风又来了,而这次是玛格丽特的家人。
那五个女人仿佛早已习惯了八卦、妒忌、诋毁和谩骂的生活,对于小妹突然获得爱情和陪伴愤愤不平。她们来势汹汹,在梵高的小工作室里围住了他。
“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和玛格丽特发生关系?”肥头大耳的姐姐首先发问。
“我想你们忘记说了一句你好。我是玛格丽特的恋人,我未娶,她未嫁,完全是正当的恋人关系,至于发生关系,我想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不必向诸位汇报。”梵高的性格虽平和了很多,但一论争起来,还是一副探究到底的劲儿。
“正常?没有结婚就发生关系?你去问问上帝正常不正常?年轻人,不要以为自己是万能的,有时候我们该听听上帝的旨意。”母亲尖酸地说着。
“爱情和年龄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正是你们抱有这种思想,才把她一直耽误到现在。如果你们继续这么想,她会一直孤独痛苦到45岁、55岁。”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们几个没有男人就孤独痛苦吗?我告诉你,虽然没有男人,但我们遵守着神的旨意洁身自好,我们问心无愧。”一个稍微年轻的姐姐语速很快,不服输地回击着。
“神的旨意?神的旨意就是让人在尘世中活得凄惨吗?”
“你敢侮辱神的教义?我们怎么可能把亲人交给一个亵渎神灵的人手中?别想了,你们是没有可能的。”
就这样,几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把梵高淹没在责备的海洋里,直到玛格丽特披散着头发气急败坏地把他从旋涡中心拉开。很显然,她在家里也经历了这场风暴。
言语上无效,几个女人在行动上施压,干脆把玛格丽特软禁在家。被尤金和凯表姐拒之门外的黑暗历史仿佛又重现,这让梵高很是无力。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初尝爱情滋味的玛格丽特为了捍卫这来之不易的果实,采用了更为激进的方式。
一天,玛格丽特的小姐姐跑到在家整理东西的梵高面前,生硬地抛下一句“你快去医院看看她吧”,然后跑走了。匆匆忙忙跑到医院,梵高竟然在病床上发现了胃上插满洗胃管、面色苍白的玛格丽特。“既然她们不让我幸福,我就去死好了。反正和他们比,我也是幸福的,起码我被你爱过。”这句话从虚弱的玛格丽特嘴里讲出却是那么地大无畏。
医生告诉她们病人体质太弱不适合结婚,玛格丽特的家人就以这个为借口隔绝了两个人的会面。玛格丽特长期服用鸦片丁来稳定情绪,神经痛也越来越厉害,足迹也禁锢在了医院里。
就这样,他和爱情最近的一次邂逅也匆匆而过了。而他早已被磨得失去了脾性,只能任这段情愫流逝。玛格丽特在梵高身上看到了理想的自己,想通过爱情的结合远离这个压迫黑暗的家庭,只是经历了这么多情感的兜兜转转,梵高早已没有气力去坚持、去用爱情解救他。对于她的仰慕,他无力回应;对于她的悲惨,他也无能挽救。只是,我们有时会不自觉地假设,假如在梵高20岁追逐爱情时就遇到欣赏他的玛格丽特,两个人不急不慌地相识、相知、相恋、相爱,事情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局呢?
这以后的梵高再没有组建家庭、寻求爱情的行动,有没有过这种想法我们不得而知,也许经历了这么多次挫折,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个奢望了吧。我们只知道,后来的梵高流连烟花酒肆和风流女子的温软怀抱里,行为放荡,甚至患上了梅毒和淋病。他的一只耳朵也是割下给了一位妓女。放纵风流,也许这是寻求温暖的道路上最快捷而又最安全的一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