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歌燃往南飞。
他看了眼终端,上面显示着北羽族面对大冬季的前沿状况。
一台台机器立在前方,透过它们之间的缝隙,能看到一群群幽影。偶尔有几只激进的往前冲,很快被吸进机器里。
局势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宛若两军对峙。
然而,天越冷,对北羽族来说,情况就越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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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的晚上。
“当一个见证者吧,”在那个充满科幻感的房间里,一位小姐姐微笑着给他开通了权限,“活着的见证者。”
于歌燃当时正在看自己的测试数据,闻言侧头望去:“你不离开吗?”
“我负责这里的部分工作,走不开的。”
于歌燃看了眼递回来的终端,知道这个权限是北鹰移交的。
在来这里之前他们最后交谈过一次,于歌燃意识到,那个男人不打算走了。
“那么,再见。”他轻声告别。
“再见,保重。”
“保重。”
离开那个房间,于歌燃随手拎起放在门口的包,找了个空房间,把里面的衣服都套在身上,硬生生将自己套成了一个圆球。
看着有些搞笑,但这就是他要带走的全部了。
于歌燃推开窗户,张开双臂向前倒去,想象着一束束烟花绽开的景象,美丽又可怕。
在身体与地面平行的一瞬间,他张开翅膀,进入暗羽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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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歌燃还没走吗?”已经在天断山脚下的林大洋问天逸。
“他与大统领见过一面,然后就离开了,你没有见到他吗?”天逸刚到天断山脚下,他离开得早一些,不知道于歌燃后来的经历。
林大洋摇头。
“跟你们一起的那个小朋友呢?”
“你说闫以新吗?他昨天跟着前头的人走了。”
“你呢?怎么不走?要留在这里等于歌燃吗?”
林大洋笑了,又叹了一口气:“他给我争取来的机会,我怎么可能不走,只是等一天罢了,看看有没有希望见到人。”
天逸拍拍他的肩膀,心情复杂。当时兵荒马乱的,他没精力管人去哪了,但现在想想,于歌燃是他劝回去的,现在人不见了,里面到底有他的责任。
“也许他就在我们后头,也许他已经飞到我们前面去了,你,”天逸本想说你别担心,愧疚之下却说不出口,“你要不跟我们走吧。”
“不,我等到今晚,见不着人我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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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远远地,可以隐约望见天断山脚下聚集的人群。
“你们明天到那里,服从安排,可能会修整一晚,也可能直接列队,然后从那个地方飞上去。我再重复一遍需要注意的......”带队老师指着天断山,叮嘱着年幼的孩子。
有些孩子已经裹着毯子睡倒了。
大一点的,如闫可新这样的中学生,飞了一天体力还可,就帮着往篝火堆里加柴。
他们进入荒原不久,携带的饮用水就见了底,现取的水无一不是过滤煮沸才能喝。
“你联系上你爸妈了吗?”
“这是荒原,没有信号,我拿什么联系?”
闫可新不说话了,本来也就没什么话可说。她只是心慌,想找个认识的人聊聊天。
“你呢?联系上你弟了?”
压下心里的忧虑,闫可新摇头道:“没有,不过他应该会平安的。”
“怎么说?”
“我爸妈留下的保镖保姆都陪着他了,应该没问题了。”
是啊,都这样了还有危险,那大冬季都可以变成大夏季了,闫可新慢慢说服自己,心里的忐忑消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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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以新正在万丈高空上呕吐。
谁能来告诉他,为什么要飞这么久?
之前在荒原飞行已经挺累的了,短短修整了一会儿就飞天断山,整整一天一夜都不给降落,什么情况?
可以滑行,就是不给降落,搞什么?下面有什么要他们这么担心?
闫以新现在就很难受。
每次他飞得比大部队低一些,就有人飞过来把他赶上去。
莫名其妙,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不香吗?保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知道飞,一起下去歇着不香吗?还搪塞他马上到了,马上可以歇着了,翻来覆去,都搪塞一天了,当他好糊弄?
啊啊啊啊!那些人怎么做到一边滑行一边睡觉的?这是人能做到的吗?羡慕,想学!
下次吧下次吧,现在真的不行了,要睡觉要休息!
这也不知闫以新第几次偷偷低飞了,这次有不少人都降了高度了,闫以新混在其中,高兴地发现没人注意到他。
看那近在眼前的山头,闫以新不由得心中窃喜。
靠近了!靠近了!闫以新狂喜!
就在这时,一个不明物体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撞向了那山头。
是一个人!看那服装,之前闭着眼睛睡觉的人之一?
“喂!喂!”闫以新大喊,急忙飞过去想要抓住那个人,然而他的速度本就慢,体力也趋于耗尽,提速没能提起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人撞了上去!
正要靠近,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人落地的一瞬间,突然有一股黑雾升腾,闫以新下意识挡住脸高飞,再低头看过去,发现那里只余一个小坑。
天太暗看错了?闫以新疑惑。
他正想再下去看看,就被人扯住了衣服,回头一看,正是保镖。
“你怎么还往下飞?看到过去的下场了吗?降落就是死!”
爸妈离家之后,保镖就跟他爸似的,闫以新挺怕这个人发怒,闻言立即吓得不敢说话。
“飞!快飞!”
闫以新不敢顶嘴,硬着头皮高飞。
保镖现在也不隐瞒了:“飞太慢,被北风追上就是死!飞太低,落到山上也是死!飞久了没吃的了还是死!”
家里的保姆也飞了过来疲惫道:“不是不告诉你,你看现在跟你说了,你还有胆子滑行休息吗?”
闫以新猛摇头。
“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提起一口气,跟着前面的人飞,咬死了别掉队,懂吗!”
闫以新看着男人充斥着血丝的眼眶,咬牙点头。
三人组成临时队列,朝大部队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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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曾提议把天断山改名为天断高原,但因地形不符高原特征被否决了。】
陈袂看着路上捡来的报纸,伸了个懒腰。
大雪落下来了,他们这批人才刚刚进入荒原,这真是糟糕。但是不知为啥,大雪不等于大冬季,勉强算一个好消息。
哨声!
晨起集合了!
陈袂匆匆把报纸塞进手袖里用作保暖,手一撑地就跳起来,跑去领食物。
听说接下来要长时间飞行了,不填饱肚子可不行!
“哎呀!你干嘛撞我?”
“我撞你?谁看见了?别烦一边去!”
人群向前挤,没有人管这点事。
陈袂气鼓鼓地盯了那人一眼。
记住长相了!等着吧!
待她勉强再挤进去时,只领到了一块小面包。
好吧好吧,还有口吃的,不至于饿死。
陈袂安慰自己,满足地开吃。
不能等的,周围可有人虎视眈眈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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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年看到了陈袂被撞开的全过程,他当时离这个学生只有两三个人的距离。
但他来不及阻止,也没时间去阻止。
毕竟,他们一家也是要过日子的,不敢得罪人,更不敢错过领食物的时间,哪怕他们本就带了一些。
哪怕就经验来看,那些食物还够。但谁知道未来有什么意外呢?
和妻女父母一起吃完早饭,李明年又看了看那个学生,终究没有露面。他已经尽责了,如果不是那个学生,也许他可以早一个小时离开,赶上前一班飞机。他不后悔那时的行为,但也不后悔现在的。
离开教师这个身份,他也有他的家庭需要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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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袂吃完,跟着起飞了。
她刚刚看到班长也看到老师了,但是都没有上前打招呼。
人家有老有小的,她去干什么?请求帮助?别了吧,都不容易,谁还能帮助谁?到时候弄得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心里难受。
哪怕她和班长在学校里是闺蜜,哪怕这个老师看起来很敬业,也不能。
陈袂拎得清现在的情况。
唉,不知道于歌燃怎么样了,她难过地想,撩起车帘那短短几秒回头,会成为她最后一次看到于歌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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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大起来,于歌燃落下找东西吃。
很多食物都被带走了,但花时间找,总还能找到一些。
他在大街上搜寻着,路过一座教堂,听到歌声和祷告声,圣洁而绝望。
没有走近,于歌燃不想让自己在这时候无意义地难过。
发现一家还开着的面馆,于歌燃一走进去,就被暖风扑了满脸。
趁着吃面,他看了一眼终端。前沿的状况更加严峻了,密密麻麻的幽影聚集在一起,不时发起冲锋。
开面馆的老人在一旁絮叨,讲述着她的往昔岁月,突然话锋一转:“小伙子,你有女朋友了不?”
“没呢,”于歌燃抬头回以微笑,“我还没成年。”
“哦,你还在读书。”
“是。”
拜供暖系统所赐,店里很暖和,让人昏昏欲睡,不想离开。
“我当初是在飞天断山的时候遇到的我爱人,”老人爽朗地笑着,完全看不出她面对大冬季存有恐惧,“真不敢想象,他最后才出发,居然跟上了我们,而且体力比我们还好!”
“后来呢?”于歌燃配合地问道,问完才意识自己的失言。
这里就阿婆孤身一人,老爷子恐怕已经去世了。
“他呀,后来不断往南方飞去了,说是要探索世界的尽头,谁知道现在在哪里呢?”阿婆嘴上遗憾,脸上却是精神十足。
“我总觉得,他就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