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意深捣鼓着一张张白纸,终于选定一张双手提起那四方纸片的两端,只是双手仍旧在玻璃抽奖箱中。他虽看不见,但是台下人却是一目了然。
“盛薇”两个字公正写在白纸上,立刻引发场下尖叫无数。
“幸好,”祈愿长吁一口气感慨。
“没完!”傅觉冬洞察秋毫。祈愿不解,此刻贺意深居然双手一松,又将那张纸片如上钩的鱼重放大海,全场唏嘘不已,有扼腕叹息的,也有兴奋吹哨的。贺意深仿佛洗牌之后重新开始,又一次摊开一张“幸运儿”——雷元元
众人欢呼拍手,他又故伎重演,松手放了名片。仿佛乐此不疲,一次又一次。
祈愿几乎疯了:“他有毛病啊,我才不信他能抽中我名字!”
可这话还真是不能乱说,不知轮回多久,这次被贺意深抓在手中的名片上那娟秀的字迹,祈愿浑身血液逆上脑门。她心中忐忑着,不自觉咬着朱唇,贺意深的目光眺眸而来,祈愿佯装自然地微笑。她就不信,她就不信那混蛋真那么神机妙算。
她笑,她笑,可是她笑不出来了,几乎是脸部抽搐了。因为这次贺意深没有把这张纸重新释放,而是牢牢攥进手掌给提了出来,交到司仪手中,胜券在握的微笑。
“有请祈愿小姐上台!”
她还是瞠目结舌不相信。贺意深已经缓步到她面前。
“觉冬,你不介意吧?”他这次枪头直接对准傅觉冬。
傅觉冬笑笑,单手搂过祈愿肩膀:“既然贺先生这么看得起你,那就陪他跳一支吧!免得那些北侉说我们做东道主的不通情理。”声音低沉如磐石就像萃了催眠剂让她瞬间情绪平静下来。默默点头。很不情愿搭上贺意深的手,他力道极大,一个用劲就把祈愿整个拉入自己胸前,低头,意醉般歪唇一笑,两人步入舞池。
“这臭小子还真绝了,”傅立夏不甘咬牙:“光观察祈愿的表情就能抽中!”
傅觉冬觑着黯深的眼扫她一眼:“是纸,”一语道破。他才不相信他有那么大本事。
“贺意深给你们签名用的是马尼拉纸,给祈愿签名的那种是胶版纸。虽然表面上看不出区别,但是摸在手里触感不同。”他慢条斯理道。傅立夏惊骇无语。
旁人只道贺意深适才装模作样在抽奖箱里玩的那些把戏是为了活跃气氛,只有他知道,那是在试手感。只要没有摸到那种与众不同的纸片,他会一直玩下去。而且,他甚至怀疑那玻璃抽箱中有几张写着祈愿的名字。
想到这儿,他冷眸瞟了眼舞池里相搀而翩的两人,微微咬了咬唇,贺意深,真是机关算尽,这回合算你胜。
话分两头,祈愿心不甘情不愿被迫和贺意深同舞,两人踩着音乐跳着,那音乐还不识时务的放着《罗密欧与茱莉叶》,祈愿别扭的跳着,却也不拿正眼瞧他。
“有没有想我?”他轻佻问。
“想,”祈愿冷嗤一声:“想你死了没!”
贺意深呵呵大笑起来:“够直接!哪天我要真死了,你可别学孟姜女!”
“做梦!我一定放鞭炮庆祝!”她妃粉色晚礼服,玉曳珠摇的动人。乌黑的长发被青白细绳的玲珑挽起,别一只粉色发夹。自有种清纯可人。
“唔……”他把她浑身上下透视了个翻,两道剑眉拧着,带着一种不爽快的神色。
“你干嘛?”她有些怯怯。
他不回答。
“你要干嘛?”她发现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只想后退。贺意深哪里能依?抬肘一手肆意地抽出祈愿云鬓那只粉色珍贝母发夹,祈愿始料未及,如绸的长发如失去束缚般瞬间飘散而下,如瀑布般流泻下来。她面红耳赤,清纯与艳冶揉合在一起。耳旁也听见周身的惊叹称许。
“你……”
“这样顺眼多了!”贺意深很满意地笑,将发夹丢给一旁的下手。
“我警告你别再碰我!”祈愿很没立足点的警告:“也别那么猥琐看我!否则收观摩费、租赁费、精神补偿费!”
“谁看你?我在想英国一句古老谚语。”他知道她好奇,偏偏吊起来卖。
“什么谚语?”果然她中计,忽闪着大眼睛问。
贺意深笑笑,闲定吟道:“当她穿上美丽的衣服,世间一千三百六十种美她一样不缺,当她脱下所有的衣服,她就是美丽本身。”
祈愿先是呆滞一愣,片刻过后,见他目光逗留在自己裸露的一片香肩,立刻顿悟他言语中的轻薄。
“贺意深,你个色胚!”她骂道。
他仿佛达到目的笑得豁然:“蠢的女人我见得多了,贪我钱的也不在少数。不过像你这样既蠢又贪却还那么往死里拽的倒是第一次!”
“麻烦你叫我傅太太!谢谢!”她捣他一拳。
“傅太太?”贺意深幽笑的脸一下认真起来,低沉的嗓音如大提琴震慑心弦:“祈愿,这只是暂时的,我向你保证!”
她浑身一抖。
一舞曲终,贺意深倒是没有耍赖,彬彬有礼将她挽到傅觉冬身旁,转身离开。
这时派对已近尾声,船舱外墨蓝的天空,雨殢云尤,清凉无比。
傅觉冬送祈愿回家。然而出乎祈愿意料的是,他没有送她回傅宅,而是去了他自己位于愚园路的一栋小洋房。
“你先坐会儿,我去洗个澡!司机去买宵夜了,一会儿就能到。”傅觉冬脱下外套对祈愿说。
“啊?”祈愿咋舌,她有饿得这么明显么?
傅觉冬没有理会,直接进了浴室。
空无一人的大房子又只剩她一个,祈愿无聊的开始观察起傅觉冬的闺房。
先是那个巨大无比的红木衣橱,她双手用力扶着门把开启。
哇!那一排排鳞次栉比的西装配着每一款情有独钟的领带。每一件都熨烫得笔挺,丝丝纹理都清晰可辨,果然很有傅式风格。
她无聊的阖上大橱门。总觉得他的房间整洁的有点毛骨悚然。浴室里传来丝丝洒水声。
祈愿挪步到玻璃柜前,一共三层。
第一层清一色堆满了各种书籍。经济管理和医学解剖的居多,偶也有几本其他的,都是些别的名人的自传,当代的几乎都在扉页附上亲笔签名。还有很多经济杂志,无一列外都是他登封面的,这男人,居然也那么自恋。祈愿望着这一堆书,真是孔夫子搬家。
祈愿弯下身,比起第一层,这第二层简直干净利落的有点不正常。偌大的空间只单独放着一个奖杯。还是个很普通的奖杯,非金非银,平凡得就如弄堂口学校外任意文具店随处可买的一般。甚至凑近看还有些生锈的迹象。杯座上刻着日期,很公正的楷体,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幽辉——全国高中篮球锦标赛冠军:上海师大附中。
祈愿好奇的是,为什么傅觉冬单独将这一个奖杯放在一层呢?他有那么多的奖杯,从小到大估计都要拿出腱鞘炎。可是这个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好奇心油然而生。她伸手想把奖杯拉近后更认真研究。然而,纤指刚碰杯壁,指腹触及的居然不是冰冷的金属感,而是明显的纸张边角棱形,是一卷硬纸,她立刻意识到,果然内有乾坤!她如淘金寻宝的探险者发现金子般难掩喜悦急忙将那卷纸抽出。
雪白柯达的熟悉背色让她马上明白那是一张照片。
她小心翼翼的卷开,如卷开武林秘籍的少侠,像卷开地图的荆轲。心跳越发快起来。终于,整个真相在眼前呈现出来。
泛黄的纸面仿佛是岁月的年轮碾过的痕迹。照片上是一群笑容灿烂的少年,阳光很好,八月或九月的样子。十来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随性而立的合照。所有人都穿着统一的球衣,白色和红色两款。显然是两个队,白的明朗阳光,红的明媚宣耀。
傅觉冬肯定是穿白色的,她自作聪明,就跟孔明挥羽扇一样自然。于是垂头在一片白衫少年里努力寻溯。
只是尚未找到傅觉冬,另一个站在最右侧的红衣少年倒是攫住祈愿所有的思绪。若不是她做贼心虚的先捂着嘴,早就惊讶得不禁喊出声了。那份狂中带邪的恣意表情化作灰她也认得。
贺意深!居然是贺意深!
他居然收藏贺意深的照片?不行了,她一个脑袋不够使。
虽说已有些年代,但照片上的贺意深那乖张狷介的气息已经初露端倪。他双手漫不经心交叉胸前,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傅觉冬的确是穿着白球衣,白得不可思议,比所有其他队员的白衣都更皓洁明亮。站在最左端,薄唇微扬,含蓄的得意,闲然淡逸的俊朗。与贺意深远得仿佛南北半球。
这贺意深肯定从小就是个不学好的,明明胸前挂着独一无二“最佳球员”的奖牌却依旧一副桀骜不快的表情对着镜头。
照片的右角落,飞扬遒劲的黑色笔痕寥寥写着:赢你了!虽显稚嫩却是很独特的傅派字迹。
祈愿叹息,这俩男人真是……
接着探宝,第三层是一个医疗用箱。傅觉冬是何等细致妥帖的人?家里备个医用箱确实不足为奇。更何况她知道他在伦敦大学主修的便是医学,不过为了家业最后才弃医从商。
祈愿无聊的打开药箱盒,纱布、碘酒、外敷的,内服的,应有尽有。那哪儿是药箱啊,简直就是个迷你医院。
不过此刻一瓶黄色透明药瓶抓住了她的视线。那一颗颗白色的药丸蛊惑住祈愿。她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瓶药丸……
一阵突如其来的蛮力把浴室的玻璃门用力一推,傅觉冬诧异地回头。
“Hello?”一道宛若春风拂柳的娇声冲进浴室,祈愿笑呵呵推门而入,依到门楣边招呼。
他正在刷牙,浑身上下只简单裹了条白浴巾。岑薄的嘴边还留着牙膏沫,“你发什么神经?”眉毛倏然拧起,漱了口水。
她还是痴痴笑着,“你在洗澡啊,”她步子轻飘飘的挪来:“洗澡好啊,洗澡多好啊,既干净又整洁!”说着她直冲浴缸,用手泼着水玩,水花四溅。
傅觉冬马上发现她的不对劲,他匆匆执起白毛巾擦过嘴角,跑到她面前,不由分说一把扳过她身体,冰冷的手硬生生到她额头试温,然后蹲下身,睿眸深深端详她飘忽不定的瞳孔。她还是嘻嘻笑着,他倒抽一口气,冷声质问:“你吃了我的药?”
她甩开他,“干嘛?你又要凶我啊?我不怕!”她欢快地赤脚飞闯了出去,“傅觉冬,你看我是不是身轻如燕!”她边跑边喊。
他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阴沉。
他披上睡袍立即跑去检查医用箱,果然,少了一颗维柯丁的事实证明了他的想法。
然而祈愿现在完全受着药物控制,就是颗金霸王,仿佛初生牛犊不怕虎,一点也不怕他的坏脾气,还不要命的抬手刮了下他硬挺的鼻子嘻嘻哈哈道:“嘿嘿,我不怕你!你看我一点也不怕你!”
他咬咬唇,啪嗒一声关上药箱。司机送了夜宵来,他是没心情吃了。
“我是风,我是风……”祈愿的药性正在劲道上,赤脚踩着打得光亮的地板一路又不知疲倦地长跑。
然后又跑回来:“傅觉冬,你看我跑得比刘翔还快。”
他缓步很淡定坐到沙发上,提起茶几上的财经报,翻开看起来。
“傅觉冬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
傅觉冬只是充耳不闻,淡然坐着,一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闲定。
终于过了许久许久,恼人的声音渐渐消退,祈愿觉得自己四骸无力,仿佛被抽空了,跌在地上再也没力气了。
傅觉冬望了眼表,觉得她这颗金霸王也发挥得差不多了,阖上报纸。起身,缓步走到她面前:“起来!”强有力的臂一把提住她。
祈愿觉得轻飘飘的,整个人一下就被他打横抱起。
“为什么吃我的药?”
祈愿靠在他身上,像犯错的孩子不说话。她终于安静下来,不再闹了,然而白萼似的脸蛋上还是留着兴奋的胭红。
她知道维柯丁是止痛剂,可是它有麻痹和叫人兴奋的功效。她看《House》学到的那些医学知识让她几乎对维柯丁着迷。她受了蛊惑,只是想试试什么是真正的无拘无束。
傅觉冬把她抱到桃木雕花的躺椅上,拿了条羊绒毯给她盖上。自己则坐在对面的另一张上。
屋里灯关着,对着敞着的阳台,对岸高楼耸立,灯火通明。lanrenchristy的那首《TheColorofthenight》充满神秘的声音从唱机里幽幽飘进夜色。她整个人沐在月色中,从他这个方向只能看到圆润的脚面顺着流水般的线条滑到雪白细腻的腿肚上,馨香的少女气息飘近他身旁。
“我睡不着,你能不能给我讲故事?”她开出条件。
“我不会讲故事。”强调冷冷的。其实他也睡不着。
“讲你和言玥的故事。”她还是坚持。
傅觉冬眉毛一蹙,不耐烦了,“很晚了,睡吧!”他扭过头刻意的回避。
祈愿失落的嗯了声,安静了。
月光如水洒落下来。
“那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他沉寂片刻,“嗯,”终于同意。
夜阑净静月如练。
“还是不说了。”她三思之后又反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