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09月19日，代号‘x’空间站，05:40。
“boom？宇宙大爆炸？”程墨并没能跟上知奈美的节奏。
知奈美摇了摇头：“宇宙大爆炸只是科学家的推论而已。人类能够推测到这个份上已经很了不起了。”
“那真相是？”程墨心急地问道。
“埃及神话中说，创世之神阿图姆在自己的头脑中创造了天，众神，地，男人和女人，动物鸟类，爬虫。这些东西在阿图姆的脑中转变成词语，当他说出这些词语时，世间的万物就被创造出来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整个宇宙起源于上帝随口而出的一句话？”程墨皱了皱眉，怎么这个宇宙的由来听起来这么随便呢？
“只是听起来是这样而已。”知奈美白了程墨一眼：“但是你仔细想想，如果让你来写地球这个程序，你是不是也会先把一切都在脑海中盘算好。当你最后把这个程序写出来的时候，天地万物就立即被创造出来了？”
程墨挠了挠脑袋：“你这么一说，阿图姆的确很像一个码农。但是这一切又是怎么实现的呢？”
“很简单，神只用了一个词：‘熵增’。”
知奈美挥了挥手，程墨眼前的地球突然就消失了，连空间站内的光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宇宙仿佛陷入了一种永恒的黑暗中。
“熵增。”程墨反复地默念道。
“起初神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知奈美补充道：“宇宙这个空间里本来什么都没有，直到上帝无意中有了一个熵增的念头，整个黑暗的宇宙开始散发出光亮。”
程墨身边开始逐渐亮了起来。这种光很奇妙，它并不像我们平常所看见的那些光亮一样只会走直路，它更像是以前windows XP的一个屏保：光线是带状的，扭曲的。这些光线就那么细若游丝地从黑暗中生长出来，像墨水滴进了水中，一丝丝晕染开去。当它们触碰到了程墨，就好像藤蔓碰到了城墙，出于本能地缠上了他的身体，一寸寸舒展开去。
程墨不禁害怕了起来，他想不断通过扭动身体来摆脱这些光线，但他很快就发现这只是无用功而已。这些光线反而缠他缠得越来越紧。还好这些只是没有实体的光线而已，如果这些光线是触手的话……程墨不自觉地想起了以前看过的恐怖电影，整个人开始汗毛倒竖。但是为什么这些光线能感知自己的身体并顺着它爬上来？
这些光线同样也缠上了知奈美，她则非常习惯地顺着光线的流转有韵律地旋转着自己的身体，就好像在跳一曲曼妙绝伦的舞蹈。她张开自己的手掌，光线就沿着她的手指往指尖流去，最后在指尖探了探头，一滴光就顺着她的指尖洒了出去。绕在她手上的那束光好像想拉住那个光点一般嗖地往外窜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能拉住，那滴光就这么飞向了宇宙深处。
“很可爱的智慧不是吗？”知奈美用上了智慧这个词。
“你说它们有智慧？”程墨奇到。
“对啊，不然它们怎么会缠上你？”知奈美看着那滴越飘越远的光：“这就是构成我们整个宇宙的基本粒子了。”
“就它们？”程墨难以置信地看着这微不足道的光。
“对，就它们。你别看现在的他们毫不起眼，当这些光开始游离，宇宙就开始膨胀。他们所到之处就划分出了宇宙的边界。当他们开始汇聚，热量很高的星球就开始逐渐形成。也就是恒星，当然也包括我们现在的太阳。”
这些光正在不断地向着一个地方汇聚，连程墨和知奈美身上的光也积极地响应了号召。它们最终在程墨眼前演化成了一个炽热明亮的星球，程墨甚至无法直视它。
“Amazing！”程墨开始忍不住赞美太阳。
“更加amazing的是，当太阳形成以后，整个宇宙的演变并没有终结。相反，恒星就像是一个个巢穴一般，这些光线开始在恒星中繁衍。直到恒星开始承载不了它们的存在，它们就成团地向外喷发。当它们越积越多越积越多，就开始互相挤压，到最后甚至挤压出了坚实的陆地。而陆地又产生了强大的引力，把之后喷发出来的光线强行拐到了自己身边——最后就形成了我们现在居住的星球。”
一切才刚刚开始。太阳就像一个母亲般不停地把刚刚那种充满灵性的光线送离自己身边。这些光线一边抱着团越飞越远，一边在流浪的旅途上不断地把自己的兄弟姐妹拉进自己的怀抱。直到它们变得太大太重再也飞不动了，这才停了下来。接下来它们开始融合坍缩，在漫长的时间冲刷下，最终变成了坚实的土地。
“中国人相信世间万物皆有灵，不是没有道理的。”知奈美也和程墨一起看着地球形成的过程，忍不住感慨道。
眼前的地球才刚刚形成，那时候它还是一个高温高压的环境，虽然包围在地球外表的水汽已经慢慢变成了海洋，但是在岩浆的炙烤下，整个海洋就像是一壶烧开的开水。画面继续放大，在这壶滚烫的水中，程墨竟然看到了熟悉的单螺旋结构.
“这是……RNA？”
“嗯。真是令人着迷的结构啊不是吗？”
自从有了RNA，整个地球进化的速度就明显快了起来，接下来双螺旋结构的DNA和结构更为复杂的氨基酸开始出现，一如生物书上所说的那样。
然后这些氨基酸开始有规律地排列组合起来。不一会第一种蛋白质，也就是构成生命的基础有机大分子就被创造了出来。接下来氨基酸好像变聪明了一般，排列组合的速度也明显快了起来，并朝着更优解迅速演化。
“它们是怎么做到的？”程墨对这一切感到无比惊奇。
“毕竟它们也是脱胎于光线的产物。不然你以为仅依靠随机过程，这些蛋白质就能在几亿种组合中找到最合适的那些吗？”知奈美多少显得有些不以为然：“这个宇宙里哪有那么多巧合，所有你以为的巧合其实都是某种超出你理解的必然而已。”
“为什么你会对这一切这么了解？难不成……”程墨吞了口口水：“你就是创造了这个世界的上帝？”
知奈美轻声笑了出来：“不不不，我并不是你理解中的上帝。非要说的话，我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
“另一种意义上的神？”
“是时候给你讲讲这个地球的历史了。”知奈美在太空中盘腿坐下，随意地在失重的空间中向前翻滚着：“一开始，整个世界的确是由上帝统治的。那时候上帝亲自统治着世界。他们既是这个世界的神，也是这个世界的王。所以你会看见每位王的寿命都有几万年。他们不老不死，只有在经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才会被更有活力的‘自己’所取代。史称‘神统纪元’。上帝和人共存在这个世上，人帮上帝做着苦力，上帝则给人提供生活的必需品。后来人类有了智慧和爱，上帝撤出了地球，并发动了‘葬爱’，将灾难降临到了这个世界上，大洪水时代正式来临，史称‘神罚纪元’。而在上帝彻底锁死人类的智慧，改变地球的物理条件之后，‘再临纪元’正式开篇。但在‘再临纪元’中，上帝却没有再次亲临地球。”
“为什么？如果要研究爱的话他不是应该亲自来感受一下吗？”
“你想的太简单了，对于‘爱’这种可能来自更高文明的产物，低等的文明是不可能一窥究竟的，就好像人类永远没办法明白‘智慧’是怎么来的，上帝也没办法明白‘爱’是怎么来的，所以他来了也没什么用。”
“可是现在你在这里，就说明上帝最终还是想出了什么办法吧？”
“其实很简单啊。”知奈美浅浅笑了下：“人类现在也有相似的想法。”
“你是指？”程墨有点不明所以。
“2014年，Goodfellow提出了生成对抗网络：GAN。”知奈美提醒道。
“对，我知道，这个模型有着两个结构，一个叫做生成器，一个叫做鉴别器。生成器不断地生成假数据送到鉴别器里，而鉴别器则会用真实的数据来判断生成器生成的数据究竟有多真实。简单来说，就是生成器会努力生成以假乱真的数据尝试骗过鉴别器，而鉴别器则会努力鉴别出生成器生成的假数据让自己不被欺骗。”
“就像博弈论中的囚徒困境一样，两者都会为了保证自己的利益而互相博弈。最后当生成器和鉴别器达到纳什均衡的时候整个模型就会收敛，那时候生成器产生的假数据就像真的一样，不但能骗过鉴别器，很多情况下也能骗过人类。”毕竟程墨刚学过这一知识，现在这些概念在他脑海中还热乎着。
“可惜人类还没意识到这个模型的重要性。人类从这个模型开始，就算正式踏入了用代码来研究代码的光明大道。”知奈美感慨道。
程墨内心一凛。虽然GAN的确是一个整体，但从某种角度来说，它的确有两个独立的结构，并且这两个结构都是由代码构成的。所谓的互相博弈其实也只是代码之间的互相博弈而已，人类并没有介入这个博弈的过程。
“对对对。”程墨一直在虚空中踱着步，根本停不下来：“这下一切就都串起来了。如果把地球比作一个GAN，那我们就是地球上两个不同的系统。在你的那个系统里科技高度发达，很有可能直接从上帝那里继承了我们尚且无法理解的科技。所以你才能那么随便地黑进摄像头啊卫星啊之类的，可能我们人类这些引以为傲的科技在你的眼里根本不值一提吧。而你则又在用自己的方法来学习人类的‘爱’。很有可能就像GAN里的生成器一样随机地去生成‘爱’这种情感，然后在现实世界中通过和人类相处来检验这种情感是否会被识破。”程墨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知奈美的反应。她不但没有否定程墨，反而还开始默默地鼓起了掌。
“可是你又为什么能控制时间？”
“为了能更好的观察人类世界，把人类关于爱的一举一动都看得丝毫毕现。”知奈美回答道：“但饶是如此我也不能违抗这个维度的自然规律。在三维世界里。时间就像一条奔涌不息的大河。我可以加快它的流速，比如在河的源头降一场暴雨。我也可以减缓它的流速，比如建一个堤坝截断部分水流。我甚至可以让时间停顿，就像建一个水库把全部的河水蓄起来让这条河断流。但是我也没有办法让时间倒流，一如没有人能让河水逆流。”
“怪不得你说你一直不太懂得爱。那你学了多久了啊？”在终于知道了知奈美的身份以后，程墨感觉他与知奈美的距离反而缩短了。他对于知奈美的疏离来自于他对于未知的恐惧，不知道知奈美这种超出他理解的存在会对这个世界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但现在听说她和自己同属于这个星球的时候，这些隔阂立马就消失了，至少知奈美不会做出对自己家园不利的事情吧。
“我从‘再临纪元’开始的时候就来到了人间，到现在算起来也已经有五千多年了。”
“什么！可是你看起来明明和我是同龄人！”程墨万万没想到这时候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已经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
程墨眼前的知奈美开始闪烁起来，一会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一会又像是一个快要入土的老妪。最后她又变成了程墨熟悉的样子：“不要被外表所欺骗，只要我愿意，我甚至可以披上13岁小女孩的外衣，但本质上我还是我，还是你认识的这个能轻易看穿你在想什么的知奈美。毕竟决定一个人究竟是谁的，从来就不是外表啊！”
知奈美又变成了程墨的样子，甚至连声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所有的表象都可以用代码hardcode出来。比如你可以用HTML，CSS和JavaScript写出美轮美奂的网页来，但是你却没办法写出一个能自己思考的网页来。”知奈美的脸又切回了原来的样子。她朝着程墨走近了两步，程墨整个人也相对往后退了两步。
“所以你现在学的怎么样了啊？”程墨战战兢兢地问道。
“我曾一度以为自己学会爱了，但是我现在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学懂。”程墨的身边突然下起了雨，但落下来的不是水珠，而是一个个的字符，就像是黑客帝国里面出现过的代码雨。他看着漫天的代码像星星坠地般落下。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这丝毫不影响这场代码雨的震撼。
知奈美还算是贴心，把这串代码改成了程墨能够看懂的形式。所以程墨只看了一会就发现了端倪。
“这……这全都是hardcode出来的？”
“其实不止是表象，世间万物都可以hardcode出来。”知奈美解释道：“说到底我们做的每件事都是一个选择，既然是选择我们就可以用计算机语言里常用的if和loop hardcode出来。比如说今天if有个男生很喜欢我，他约我一起去吃饭，if我也喜欢他，那么我就会选择和他一起去，else就不去。如果他尝试牵我的手，if我觉得时机到了，就会让他牵啊，else就会一把甩开他，然后稍稍保持和他的距离。当然我可以把这一切放在一个loop里面，if我觉得时机成熟了，再让他牵我的手。再接下去，if那个男生说喜欢我，if我想答应，我就会做出娇羞状，然后半推半就地答应他，else我就会给他发张好人卡，对他说，‘你是个好人，我们可以是朋友’。”
程墨听着知奈美举着例子，脑海中又不自觉地回想起了和张九九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努力甩了甩头想把张九九这个人从他的脑海中赶出去，把思绪拉回知奈美所说的话上来。
“可是如果真要这么做，那最起码得需要几亿个if和loop啊，这么大的数据量怎么可能写得完整？”
“你们人类不可以不代表我不可以。这几万年里，我一个个地观察人类关于‘爱’的表现，把它们加进我自己的数据库里，这么久过去了，我早已阅尽了人世间的‘爱’，我的数据库里有每一个‘爱’的备份，只是……”
“只是？”
“‘爱’似乎也在不断更新着，我发现很久以前记录的爱已经渐渐用不上了。而且近几十年‘爱’进化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了，我需要不断地更新自己才能勉强应付现实中的人类世界，我现在感觉越来越吃力，‘爱’这种东西我越来越看不懂了。”
“那，你的数据库里也有我和张九九的这种情况吗？”
知奈美高深莫测地一笑：“我能告诉你的是，在有着相似经历的几百万对情侣中，没有一对能够回得去从前的。”
程墨的眼神迅速地黯淡了下去，连代码映进他眼里的光也像是落进了无底的深渊。他像终于放弃了般：“哦，你今晚说的拯救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