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东西？”这和程墨想象中的小行星完全不一样。他本来以为小行星一定是坑坑洼洼的，但是没想到飞来的竟然是这么一个白色的光滑星球。”
“笨蛋，你连月亮都认不出来了吗？”知奈美吐了吐舌头。
“这……这是月亮？这和现在的月亮也不一样啊！”程墨难以置信地看着这颗星球从他眼前飞过，完全无法把它和人类现在观测到的有着环形山和深坑的月亮联系起来。
“以前的月亮可不是现在这样。那时候的月亮就是一个大冰球。它被送往地球以后因为地球引力的拉扯，上面的冰全数被地球所吸引。当冰经过大气层的时候又全部融化成了水。于是万仞的雨水从天而降。不，那已经不能被称为雨水了。应该是整个海洋从天空就那么劈头盖脸地盖下来。同时因为月亮引力的作用，地球上原本的海水也被掀起。那时候的珠穆朗玛峰甚至比现在的8848米还高，有12000多米，但哪怕是这个高度，也挡不住洪峰从它的山头呼啸而过。人类的进程从此改写。上帝把洪水降临的那年称作大洪水元年，而古人类的历史，也在这一年走向终结。”
当月亮飞得离地球足够近的时候，程墨看见这个月亮被地球的引力所捕获。但是因为它离地球实在是太近了，月亮上白色的冰块正在被一大块一大块地剥离。这些脱落下来的冰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地球落去。在经过大气后全数变成了水。连成一片的，白色的水。
“可是这完全就是要消灭全人类啊！”程墨看着漫山遍野的洪水摇了摇头。
“不，上帝不可能也不忍心亲手毁掉这个他最为骄傲的作品，更何况这个世界对他而言还有着非凡的利用价值。于是他提前给了一小部分人类‘神启’，告诉他们整个世界将陷入一片汪洋之中，而他们作为被选中的神使，可以提前造一艘方舟来保留住人类和其他生物的火种。但是他失算了。”
“他本以为这群人为了自保会噤若寒蝉，只带最低限度的生物登上方舟，因为这才是最安全的方案。可是不曾想第二天全人类都知道了这个末日浩劫。爱就像是一张网，将全世界的人类联系在了一起。大家开始众志成城地对抗上帝的惩罚。”
程墨看见地球上的一个小人开始向周围的人发出广播。消息在人群中流动起来，不一会就传遍了整个人类社会。人类飞快地建起了钢铁工厂，并在几个月之内就造出了能够飞行的船。之所以程墨不把它称为飞机是因为它并没有翅膀，但它又的确能漂浮在半空中。而最神奇的是这船既没有推进器，也没有提供升力的装置，好像它……天生就能漂浮一样。或者更确切地说，这船就好像是一种活物，和人类一样，并不靠外力所驱动。
洪水如期而至，一下就席卷了大地。无论是高山或者深壑都未能幸免。为了让程墨能看清全貌，地球开始缩小，蓝色开始贪婪地吞噬起地球上的其他颜色。不一会整个地球就真的变成了全是蓝色的星球。人类倾尽所有建起来的文明一夜之间不复存在。虽然大部分的人都成功登上了方舟，但是依旧有小部分的人誓死也要和自己的家园站在一起。
程墨看着比山还高的洪峰像碾过草地一样跨过了他们。他们甚至都来不及发出最后的哀嚎。方舟上的人类哭成了一片。他们望着那些承载了自己记忆的地方就这样被洪水抹去。就好像自己的过去存在的证明被完全清零。但是人类并没有从此投降。生活还得继续，方舟上的人类很快就调节好了情绪，开始研究该如何将这场洪水褪去。只是这场洪水毕竟来自于更高维度的神罚，哪怕人类的科技当时正处在顶峰，对于这场跨维度的打击也是毫无办法。
“这场洪水一直持续了整整40天。但凡你现在能够看到的土地，当初都在洪水的统治下。然后人类不得不在海面上漂了100天左右。没有人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而且更糟糕的是人类一直靠着登船之初的粮食苦苦支撑，但是入不敷出总会坐吃山空的。人类的储备最多还能支持他们撑过60天。在所有人都看不到希望的时候，人类突然得到了一块能够自我生长和修复的‘土壤’。”
“没有人知道这块土壤是怎么出现的，当人类在某一天醒来之后，这块土壤就被放在了方舟的船头。在中国神话里它被称为‘息壤’，是鲧从天帝手里盗取的神器。它不仅可以吸收水分，还能自我生长。‘息壤’很快就被投入了洪水中，它开始迅速吸收洪水，垫高土地。洪水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退去，陆地慢慢显露了出来。”
“终于在50天后人类重新踏上了陆地。但是人类的巴别城尽数被淹，巴别塔也不复存在。更可怕的是本来连在一块的大陆现在被切割得四分五裂，人类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畅通无阻地在大陆上自由通行，他们被迫分散到了世界各地。”
程墨看见方舟上的人类最终还是回到了地面。只是他们的家都没了。迎接他们的只有满地的瓦砾和残破的废墟。那一天，人类一无所有。
一个妇女抱着孩子，在已经不能被称作是家的废墟前蹲了下来。她似乎最终还是没有忍住，黄豆般的泪珠争先恐后地从她的眼眶里夺门而出。她怀中的小孩子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妈妈突然就哭了起来。她只能用尽全力伸出自己肉嘟嘟的小手，认真地捧着母亲的脸蛋。
“这还只是个开始。哪怕上帝从物理上阻隔了人类，但他还是不放心。他深知在‘爱’的催化下，地理的阻隔只是权宜之计。于是他开始扰乱人类的语言，打乱人类的标准，这样一来就从根源上切断了‘爱’传播的媒介。”
程墨想起了圣经中创世纪里的记载：耶和华说，“看哪，他们都是一样的人，说着同一种语言，如今他们既然能做起这事，以后他们想要做的事就没有不成功的了。让我们下去，在那里打乱他们的语言，让他们不能知晓别人的意思。于是耶和华使他们分散到了世界各地，他们也就停止建造那座城。
地球上的人类开始躁动起来。他们彼此间畅通无阻的交流突然就被硬生生地切断了。刚刚两个人还在说着同样的语言，但现在其中一个人的语言在另一个人的耳中变成了毫无意义的音节。整个地球陷入了一片混乱。人类成了和上帝一样孤独的生物。
“上帝看着人类的恐慌反而露出了笑容，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东西，混乱，不安，愚昧，但是易于控制。他把彩虹挂到了天上，像是在宣誓着自己的胜利。”
程墨看着地球上的人类全都对着彩虹跪了下来，从那一刻起他们再次开始信仰上帝。
“上帝本以为他成功压制了‘爱’，接下来就可以尽情地研究它了。但他还是太过于自信了。‘爱’的传染力和生命力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他只是一个没注意，仅仅几代人之后，人类就为了传递爱而进化出了一套及时沟通系统。所有的人脑都像IP地址一样有一个独特的编号，而所有的编号都存在于‘地球’这个服务器上。只要你开放了某个接口，你的朋友就能通过这个编号和接口找到你，并和你进行实时的交流。”
“语言的隔阂也不复存在，因为在交流的过程中所有的信息都会在通过‘地球’服务器的时候被重新转译。这服务器上好像有着一本无所不能的字典，并且这字典还能通过不断接收消息来自我学习，自我进化。虽然人类还是说着不同的语言，但是爱就像攻城锤一般用一己之力就直接冲破了上帝精心设计的沟通壁垒。”
程墨看见分散在各地的人类又开始慢慢聚拢了起来，地理上的隔阂再也挡不住爱的传递。哪怕山水相隔，人类也能彼此毫无障碍的交换意见。爱再一次把全人类串在了一起。那时候的社会就像是孔子笔下的大同世界：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上帝完全震惊了。他没想到爱就像他杀不死的病毒一样，一旦出现，就会永远潜伏在人类世界中，只要机会合适，它就会重新探出脑袋，疯狂生长，像飓风般刮过整个人类世界。
“不得已，上帝只能使出最后的手段，他直接锁死了人类的智慧。就像人类不得已削减计算机的算力一样。只要限制了计算机的算力，哪怕人工智能有着再强的学习能力都是白搭。”
“同时他加快了人类迭代的时间，把人类的寿命从几万年降到了几十年，这样人类就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学习已有的知识。而且因为寿命的减短，每个生命在有生之年所能掌握的学问也大幅缩水。同时他还改变了‘地球’这个环境的物理条件。他把光速限制在了3*10^8m/s，将万有引力常数设制成了6.67*10^-11，将普朗克常数设置成了6.63*10^-34J.s。他直接从根本上扼杀了人类社会发展出超级科技的可能。”
程墨想起了盘古王表，传说自盘古氏开天辟地之后，有天皇君和地皇君等继之，其年岁都有一万多岁。那时候程墨还不相信古人类能有如此漫长的寿命，现在看来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怪不得后世有那么多帝王都在追寻长生不老，可能这是刻在人类骨子里的一种执念吧？
他看着地球上人类的迭代明显加快了起来，同时因为整个物理世界被重新定义，所以人类不得不重新发现世间的一切。他眼看古人类起高楼，眼看古人类楼塌了。整个世界就好像倒带一般又慢慢衰落了下去。他看着原本形形色色的建筑渐渐腐朽，慢慢被青苔所覆盖，最后土崩瓦解，人类又回到了用双脚丈量土地的时代。更可怕的是，人类之间重新竖起了沟通的高墙，隔阂再次在人类中蔓延……
“我本来以为圣经里的故事只是传说而已，按你这么说那些看起来神乎其神的描写其实都是真的？”程墨还是有点难以相信，毕竟眼前的一切可能都只是知奈美做出来的CG而已。
知奈美认真地看着程墨：“假设你今天写了一个很牛逼的程序，你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写个使用说明咯。这还用说吗？”程墨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在GitHub上我们不是经常会写一个readme.md吗，来表明我们的这个程序是在什么平台上写的，在什么环境下测试的，然后我们写这个程序的思路是什么，以及具体用了哪些步骤来实现它。”程墨突然停住了：“你是想说……这些神话传说宗教典籍……其实都是这个世界的使用手册？”
“Bingo。很多神话的作者都不可考，那么多的历史学家都在研究这些神话是谁写的，可惜他们就是没有考虑过，这些神话，本就是上帝自己写的。他为了更好地分析‘爱’的由来和发展，所以对创世和造人的过程进行了详细的记载。其实这些神话的年龄几乎和地球一样悠久，古人类就是通过这些神话成功破译了神的存在和自己的起源。”
“可是像我们今天反复提起的《创世纪》，不就是由摩西在公元前1513年写的吗？这时候古人类早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摩西写摩西五经，还不是受到了上帝的直接授意？再说了……”知奈美用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圈，程墨的眼前就出现了各个版本的圣经，上面注明了不同版本的年代和版本号。摩西所写的那一版，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熟悉的圣经，看起来已经是多次迭代后的作品了，最早的圣经的确和人类同时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的确我们经常会把程序和说明文件放在一个文件夹下，并且有些注释我们甚至会直接写在程序里。也就是说，如果程序真的有智能，它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读取那些说明文件。”程墨看着这些文档若有所思。
知奈美的眼里含着笑容，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除了写readme.md，你还会怎么做？”
“我还会把自己虚拟化了送到这个程序里，让自己长生不死，或者死了也能复活。我要让我的程序处处传播我的名，让他们记住是谁创造了他们，是谁赐给了他们活着的权利。只要自己随便展露几手神迹，这个程序里的人工智能就会把我奉若神明……”程墨讲到这却突然呆住了，他显然已经想明白了什么。
知奈美顺着程墨的话接着说了下去：“从此，你的程序里就有了神和神话。”
程墨没有说话。他紧紧咬着自己的手指，虽然手指上的牙印已经开始泛红，但是痛感能够帮助他集中精力思考：“如果人类真的只是程序，那创造人类的代码又是怎么样的？”
知奈美朱唇轻启，右手握紧然后又再次松开，嘴里爆破出一个音节：“bo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