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心石桥,鉴的是登山者一无反顾誓死不归的问道之心,是为了筛选那些真正有大决心大无畏的求道者,唯如此,才能为落月阁选出真正的良材美质,保证落月阁的血液传承金华不朽。
何以鉴心明志,唯有生死在前,仍能凛然前行。
数百年来,确实有不少心志极佳的求道者,拼着一死,顶着那道锋锐无双的杀意,也要踏过这道石桥。
尽管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考验当然不会以死为终结,但石剑落下时的杀机却是无比真实的,恐惧也是无比真实的,在如此强烈的杀机之前,没有人能理性思考,控制住自己的恐惧,让前进的步伐稳定而潇洒。
每个最终通过鉴心石桥杀机考验的求道者,无不满身冷汗,心神虚脱,受尽生死恐惧的碾压和折磨,但更多的人则心胆俱寒,失去勇气,根本无法在石剑杀意威压之前支撑片刻时间,便晕死过去。
但苏小鹿跟这两种人都截然不同,她没有受到任何生死压迫的影响,就这么淡然的走了过去,侧身从石甲剑士的身旁走过,又回身向他行了一礼,这才踏入那片满是秋意的枫林之中。
石甲剑士的石剑没有落下,杀机也已消散,双手高举石剑的样子看着有点傻,哪里有半分神秘强者的韵味。
数百年来,他从未见过像苏小鹿这样的人,她并不是不畏生死,道心坚如磐石,能够抵挡死亡的终极恐惧,她只是无视了石甲剑士散发出来的杀意,根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她并不是轻松通过了考验,而是这道考验根本无法触及她的内心。
仅凭一道杀意,又有何资格去鉴她的心?
石甲剑士感受的最是清晰,过了许久,才将石剑放下,隐于石盔之下的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意,却因为数百年都没有笑过,显得很是牵强。
山中看着这处的五位长老微微沉默,而后是无尽的动容,清辉殿前的苏辰君面无表情,而姚碧君却微微挑眉,显然也有些意外。
只有落月阁弟子们,无法明白苏小鹿究竟是以怎样无所谓的心境,无视了这道可怕的杀意,淡然而过,是以虽为她喝彩,却也没有太多的震惊。
……
……
天空中那面巨大的棋盘,黑白之间的较量已经到了至为关键的时刻。
中年男子的心情有些烦躁,因为他就要输了。老者默然不语,眉间却很轻松,因为他占了上风。
此时距离顾亭西的神识遁入灵犀幻境之中,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夜色已经到了最浓郁的时刻。
他们不知道顾亭西会在灵犀幻境中遭遇什么,化身何人,灵犀幻境的玄奥之处,就连阅卷千年的中年男子也远谈不上穷尽奥秘。
但可以肯定的是,幻境中的时间维度跟现实世界天差地别,目前虽才过了两个时辰,但卷中世界有可能已经过数天,数月,甚至是数年。
任何第一次进入卷中世界的人,无一例外都会沉溺在卷中的另一个身份和人生之中,而灵犀幻卷的考验,就是入卷人能否分清真实与虚幻,在幻境中挣脱出来。
如若不能,那他的神识将永远被困在幻境之中,永世沉沦,而失去魂识的肉身也将消亡,这也是中年男子早先反对顾亭西观卷的原因,如果不是道心通明修为精深的人,几乎没有可能从幻境中自我觉醒。
按常理而言,顾亭西观卷等同于送死。
老者之所以带顾亭西前来观卷,便是算到灵犀幻境中也许有能改变顾亭西命数的转机,至于幻境之中会发生什么,他却无法算清。
两人看似沉醉在奇诡的棋盘之中,其实心神都在顾亭西身上,观察着他微妙的变化,等待着他或者醒来,或者就此无法醒来……
……
……
仿佛在一夜之间,秋风便染红了这满山枫叶,片片红枫在风中轻轻的飞舞着,划过无数道曼妙的轨迹,然后落下,一层又一层的铺满了林间小道。
苏小鹿踏在酥脆厚实的红枫落叶上,足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翩翩衣裙在满山秋红的映衬下,素白到了极致,也美丽到了极致。
马上就要见到苏辰君了,她的心情越来越好,嘴角露出动人的笑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一株又一株的红枫迅速被她抛在身后,在走出枫树林的那一刻,她停了下来,眼中浮现一丝诧异。
红枫林的尽头,是一座数百丈高的崖壁,崖面十分平整,就好像被九天神明的开天巨剑削出来的一样。
然而让苏小鹿略感吃惊的是,整片崖壁上竟密密麻麻的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剑。
这些剑有长有短,有阔有细。
有的看起来暗沉无光,似乎未经打磨,有的则是剑光耀目,宛若碧空秋水一般洗练。
有的剑样式苍莽,锈迹斑斑,似乎是流传了千百年的古剑,而有的锋芒锐利,凌厉无比,似是刚从铸剑炉中千锤百炼而出的新锋,散发着上阵饮血的无穷战意。
有的剑显得霸气无双,唯我独尊,有的剑中正平和,正气凛然,有的剑阴柔邪魅,阴气沉沉,有的剑素净圣洁,如清风明月……
起码有数千道气机迥异的剑,就这么一柄一柄随意的插在崖壁之上,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各种各样截然不同的剑气交织在一起,隐隐散发锋芒,形成极为恐怖的威势,任何境界尚浅的人来到这面剑壁之前,只怕都会心神摇荡。
但苏小鹿没有,数千道剑威势虽强,但毕竟都是隐而不发,更何况剑的锋芒,需要在真正的剑客手中,才能全然发挥出来。
想起用剑的高手,苏小鹿心中又浮现出苏辰君的轮廓,她于是又笑了笑。
“在三千剑意之前,还能走神想心事,还能笑的出来,你这女娃娃倒真是有趣。”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苏小鹿吓了一跳。
她循声望去,见到剑壁的一侧,有个身材十分瘦小的白发老头,怀中抱着数把剑,正一把一把的插到崖壁之上。
只是在此之前,苏小鹿十分确定剑壁之前根本就没有人,仿佛随着老头的话音响起,他的人就凭空出现在这里。
更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白发老头插剑的动作显得十分随意,也根本看不出用了多少力气,然而剑锋毫无阻碍,深没入壁,就好像这面崖壁根本不是坚硬的青岗岩,而是绵软的豆腐。
不知是因为那些剑太过锋利,还是白发老头的修为太过惊人。
苏小鹿心知这又是某位落月阁的高人,她上前施了一礼,说道:“前辈,敢问您给我带来什么考验?”
走到这一步,苏小鹿已十分清楚,这必定又是落月阁对登山者的又一道考验。
白发老者没有理她,将手中的六七把剑尽数插入石壁之中,这才转过身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说道:“怎么,你千里迢迢来到天台峰求仙道,竟不识得这天台剑壁?”
在他看来,既是想要拜入落月阁的问道者,又怎么会不清楚落月阁的入门考验。
毕竟苏小鹿在前两关的表现太过惊艳,落月阁中的很多人都有所猜测,苏小鹿必定是阁中某位大能特意栽培的传承者,事先必然就对落月阁的入门考验极为了解,并且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否则又怎能如此轻易的通过万剑一迷阵和鉴心石桥。
白发老者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在亲眼见到苏小鹿的神色后,他开始意识到,这个猜测有可能是错的。
他捋着雪白的长须,上下打量着苏小鹿,难掩目中的欣赏之色,说道:“想入我落月阁,这第三道考验,就是这天台剑壁,若你能从剑壁上取下一剑,斩开那片青藤,便可拾级而上,进入月池,成为落月阁的弟子。”
他说着,指了指剑壁右侧的一条山道,然而道前却被数根粗壮的青藤缠绕,难以通行。
苏小鹿只看了一眼,便感觉到那片青藤上玄奥的元气波动,显然不是普通的植被,而是某种禁制。
同时她又有些无奈的想着,原来这一路走来遇见的几位落月阁前辈,都把自己当成求仙问道想拜入落月阁的人了。
然而她也不想解释什么了,向老者行了一礼,走到剑壁前,目光落在那无数柄在石壁上微微轻颤的道剑。
山间隐有秋风吹来,但苏小鹿清晰的感受到,所有的风一旦吹过石壁,都被数千道无形的剑气切割成无数碎片,难以成势。
一只枫林中飞出来的小蝶,扇动着轻盈的翅膀,在接近石壁的那一瞬间,立刻被无数道细小的剑气搅碎成最细微粉末,散入空气之中。
苏小鹿微微挑眉,这石壁上的数千道剑,看似随意的插着,实则彼此气机相连,剑意相交,组成了某种极为玄妙莫测的剑阵,若非剑阵本身默许,任何接近石壁,想要登上落月阁的人,都会被这座凌厉无比的剑阵直接绞杀。
苏小鹿没有多想,因为她知道至少石壁剑阵的杀机落不到她身上。
她仔细观察的每一把剑,崖壁上的剑,都是灵气极高,锻造极精的好剑。
数千把灵剑,就这么随意的插在崖壁之上,如此大的手笔,可见落月阁名列东洲七大洞天福地之一,底蕴之深,果然非同小可。
然而苏小鹿不知道的是,这入门考验的第三关,既是人择剑,更是剑择人,这里每一把剑都自有灵韵,若不是人剑相契,是绝然无法把剑从崖壁上拔下来的。
换句话说,若想从剑壁上取剑,还得灵剑自己同意认可取剑人才行。
天赋越强,先天剑识越饱满的人,往往能取下的剑品阶也极高。
从天台剑壁上取下的剑,也将成为这名弟子的随身配剑,从此将伴随这名弟子数百年的修道岁月,一直到这名修行者寂灭归天,这柄剑才会重新回到这片石壁之上,等待着下一位主人。
这也是为什么石壁上会有不少古老锈剑的原因。
天台剑壁,代表的就是落月阁数千年的传承和历史。
苏小鹿感受着数千道各不相同的剑意,思考了片刻,向剑壁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