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在哪个宗门之中,偷师都属大忌,轻则废除功法挑断经脉,重则按宗法杀之,顾亭西想,像丁小真这样死里逃生,还没有受到任何刑罚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可以说是非常幸运了。
丁小真说道:“其实我偷学荒宗的练气功法,只是想长些本事,找个机会逃下山去,只是没想到,之后不久就跟白阳下山历练,之后竟遇到了这么多事情,又遇到了少爷你和老先生,然后来到这小院里。”她对着顾亭西笑了笑,说道:“山中的生活很简单,很平静,没有主仆,没有尊卑,没有打骂,没有勾心斗角,实在很是开心。”
她看着顾亭西,眼中闪着光,顾亭西却以为她是真心喜欢山中的生活,这才如此,有些宠溺的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以后没有人能再欺负你,轻慢你,谁敢对你不好,我就帮你教训他。”
丁小真心中暖暖的很是受用,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的光芒更亮了。
之后又过了十多天,老者依然没有出现,顾亭西有些担忧,心想老师是不是碰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为何这么长时间都没回来,但转念一想,以老师的境界,又怎么可能有事,自己真是瞎操心。
虽然他至今也不知道老者究竟是什么境界,但他总是想当然的认为,老师绝对是深不可测的大修行者,不然当初在奉安城外怎么能把自己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
只是老者一直未归,他心中对修行的渴望却是越来越强烈,这一点丁小真看在眼中,一直都在怂恿着他先学习荒宗的练气总诀,等老者回来再做打算。
但顾亭西心中一直顾虑老者的想法,不大愿意自行其事,直到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老者依然没有回来,他心中才开始动摇。
这日,两人用罢晚饭,肩并着肩坐在檐下,喝着山中采摘的乌龙青茶,一阵阵馥郁的茶香沁人心脾,感觉院内的星光也有了几分暖意。
顾亭西道:“小真,或许,我只能先向你求教了。”
丁小真知道他终有一天会忍不住,早就等着他这句话,强忍着笑意,说道:“少爷,那你得拜我为师了。”
顾亭西一言不发,放下茶杯,站起身来,打算郑重行礼,丁小真轻笑着把他抱住,笑道:“我跟你闹着玩呢,你还当真了。”
两人重又坐下来,丁小真低头想了想,然后开始给顾亭西这个小小白讲授一些修行界的基本知识,虽然她懂的也很有限,无非是当初在荒宗耳濡目染听到的一些零碎认知。
“少爷,有句话你肯定听说过,修行,是窃天地造化的逆举。”
顾亭西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这句话,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也当听过,因为这本来已经是家喻户晓的谚语。
“所以,修行这件事,若往简单点说,就是通过特殊的方法,让天地间无处不在的某种气息或者能量进入修行者体内,为修行者所用,从而让修行者发挥出远超常人的力量和能力,得以施展出各种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神通法力,甚至延年益寿,比常人多出数百甚至上千年的寿命。”
事实上,很多神话故事中通天彻地的神灵,其实都是当时威震天下的大修行者,在那个修行常识并不普及的上古时代,修行者移山倒海的神通,几乎与神无异,无不受到人间万民的顶礼膜拜,即便在当今这个时代,那些传说中的仙宗圣教中的大宗师,依然是百姓心目中活着的神灵。
这片大地,这万世繁华,本就是一代又一代修行者所开创和守护的,而大地上的黎民百姓,更是一代又一代理所当然的崇拜着这世间的大修行者。
顾亭西听着丁小真认真而详细的说着修行的典故与常识,有些是他早已知道的,有些是第一次听说的,他的表情十分郑重,就像老者授课时一样,代表着他的认真和尊重。
“修行者的境界划分,虽然各种修行流派都有所区别,诸国之间也各有不同分法,但追根溯源,其实都殊途同归,分为五重大境界,一境望气,二境照玄,三境问灵,四境炼神,五境寂灭,而每个大境界,又各自分为初、中、上三重小境界。”
譬如元守真人和秦紫衣,就是第四境,炼神上境的大修行者,能达到这个境界的修行者,都是相当了不起的,需要极强的天赋,第一流的功法,以及无尽勤勉的修行岁月,秦紫衣两百多岁晋入炼神,已属难得,以修行者的寿元论,他若当时没有被废,此生极有可能踏入第五境,寂灭境,成为天地间处于巅峰的大修行者。而元守真人的寿元将尽,虽勉强踏入炼神上境,即便当时没死,但此生修行路的尽头,也只怕就到此为止了。
顾亭西微微感慨,想着当时两人无可调和的争斗,除了抢夺九渊秘图,只怕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
至于五境之上,据说还有境界,但那已然是真正的传说和神话,也有可能只是一种猜想,历史上究竟有没有人达到过?以及五境之上的境界都有什么?以丁小真小脑袋里有限的知识库存,却是说不清楚。
而丁小真所修炼的荒宗练气总诀,其实就是一本主修望气境的秘籍,是每个荒宗弟子必须修行的入门课程,虽然重要,但在荒宗之中人人都有,不算什么核心秘籍,也正因此,丁小真偷学练气总诀之后,元守真人并没有太当回事,反而怜惜她资质尚佳,没有处罚她。
天地有气,却不是风,或者说,风只是天地元气的一种。
事实上天地间的元气无比繁多,无比复杂,也无比紊乱而玄妙,并且无处不在。
历史上有的大修行者持天人合一观,认为天地如同人体,也有九窍百脉,也有呼吸,这一呼一吸间,元气自生,元气便是天地的气息,其中蕴含着来自天地精纯无比的生命力,因而元气强大无比。
而修行者便是要模拟天气呼吸的方式,通过与天地同息,从而纳元气入体,改造周身百骸,领会天地之能,得以实现各种呼风唤雨通天彻地的神通法术。
简而言之,这一流派的大修认为,修行是对天地的模仿而至趋同合一,因此也被世人称为“天人合一流”。
但也有另一流派认为这种“天地即人体,元气即呼吸”的观点太过浪漫,本质上只是一种拟人化的美好想象,没有科学根据,简直是怪论邪说,诓害世人。
这一流派认为,元气是天地间万事万物能量转化之间的一种至高体现,是这片天地的无数庞大力量中的一环,并且是最高级的那一环。这种力量跟火山爆发,山崩海啸,电闪雷鸣,****是同等的存在,只不过威力更加庞大更加玄妙。
跟风雨雷电这种由天地自然生发的能量不同,元气可以通过某种方式,被人体所驾驭和使用,用来改造身体,或者转换性质变成风雨雷电等具象化实质化的能量,成为修行者攻击的手段。从某种角度来讲,他们认为天地元气就是天地能量回归本质纯粹的一种状态,这种状态下的天地元气看不见摸不着,因而感觉无比神秘罢了。
这一流派对天地元气的理解更现实更理智,没有过度解读,显得很实在,被世人称为“唯物主义流”。
至古以来,这两大流派各有无数信徒拥趸,两派为了各自至高无上的修行信仰争论不休,甚至争斗不休。
“天人合一流”的大修行者们认为“唯物主义流”对天地元气缺乏敬畏,不懂乾坤大道,只将天地元气当做冰冷的工具使用。而“唯物主义流”们则讨伐“天人合一流”都是些沉迷于自我想象的迷信派,越是修行越是偏离正道,离天地元气的真相越来越远。
大陆之上最早的诸国大战,起因便是跟诸国之间的信仰不同有关,千万年来,死于维护信仰正统圣战的修行者不计其数,而因信仰之战招至一国覆灭王朝更替的也在所多有。
然而讽刺的是,不论哪一流派的修行宗门,在根本的修行方法原理上,本无本质区别,所谓的主义之争,更多的不过是意识层面的争斗。
任他们争破嘴皮,关起门来修行时,还是一律老老实实的望气照玄,问灵炼神。
人类有时为了生存,可以不顾一切,但有时又为了自以为的真理,可以连命都不要,这真是奇怪而又矛盾。
而修行者的第一道门槛,所谓望气,望的便是天地间的元气。
望就是看,但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整个身心去看,去感受,只有当一个人能够“望”到天地间循环流转,生生不息的元气时,才有可能纳元气入体修行大道。
而荒宗的练气总诀,全篇九百多字,讲的便是如何“望气”的法门。
能够开启神识,望见天地元气涌动的脉络和痕迹,便是望气初境,接着能够开启天灵百窍,引天地灵气入体,便是望气中境,最后能够引用天地灵气锻骨伐髓,改造体魄,贯通奇经八脉,在身体里铺设天地元气搬运流转的康庄大道,为日后破境打下坚实基础,便是望气上境。
可以说,达到望气境的修行者,已然不是普通的人类。
他们的身体结构,目力耳力,身体强度以及敏捷度,都要远超常人,很多资质不足,终生没能突破望气而至照玄境的人,也都凭借超人的体魄,成了世间第一流的武者。
哪怕听了这么多,顾亭西心中仍然充满疑问,“望气境”主要在于这个“望”字,那么到底应该怎么样做,才能“望”见天地灵气。
即便早有准备,要回答这个至为关键的问题,丁小真还是解说了相当长的时间。
那便是通过练气总诀里独特的方式打坐冥想,叩击天府命魂,开启神识,成功之后,自可通过神识望见天地元气,而神识越强大者,望见的元气也更清晰,更真实,更具有质感和形象。
据说当今大玄王朝的第一高手,神策府首府薛慈,当年望气之时,看见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星空,浩瀚高邈,这是天地元气在他神识之中的同频或者说投影。
修行者“望”见元气的画面越宏伟,越玄妙,越博大,就代表此人对天地元气的敏感度更高,修行资质也就越强,来日能够达到的境界也就越高妙。
顾亭西很是好奇,丁小真当时望气望见的是什么画面,他忍不住问了出来。
丁小真侧头想了想,脑海中有些疑惑,说道:“一般修行者望见的都是与天地相关的某种景致,比如大海,高山,沙漠,绿洲,甚至城市,但,我当时望见的,都不是这类东西……”
她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应该是一只孔雀,张开双翅翱翔天际的孔雀。”
顾亭西有些疑惑,竟然望见的是生命而非景致,这又代表着什么呢?真实的孔雀并不能如普通鸟类一般飞翔,那丁小真所见到的这飞孔雀是否又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
只是以他们两人对修行的浅薄认知,这个问题无论如何也得不出结论。
第二天晚上,两人在小院中摆了两个蒲团,丁小真按荒宗练气总诀所载,指导顾亭西打坐结印,打的是大周天罗势,似坐似跪,鼻眼相观,结的是太虚众妙印,十指纠缠,以一种奇异的手法相互结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