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你到底做了什么?”沙发上的煌挑起眉毛,她无法理解霜星为什么对博士如此冷淡。
“我……什么都没做。”博士试图狡辩,但语气明显有些心虚。
长发女孩放下了手中的零食,摇着头补充道:“没错,博士真的·什·么·都·没·做。”
“从我们上船起,博士除了差人送过来一打合同让大姐签字以外就真的什么都没做了。”煌身旁的年轻人扶了一下眼镜,继续说着。“包括大姐手术成功后以及第一天去上班的时候也都没有出现。”
“哪怕是作为熟人,礼貌性的看望也行啊,可确实是什么都没有。”长发女孩不满地撇了撇嘴,从博士身上移开了视线。
“博士你对我们有恩,我个人也一直相信你是有自己的考虑。但是我在这点上跟她们两个的看法是一样的,你至少应该告诉大姐原因。她是个善良又善解人意的人,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你都可以完全地相信她。”
大熊将手搭在博士的肩膀上,诚挚地看着他。而博士却躲闪了那道目光,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下,最终在沙发上坐下。
“其实有的时候我挺怕跟她相处的,无论是把自己放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上。”博士捏着自己的手指,不安地说着:“能救下你们,我很高兴。我希望你们能就这样好好地活下去,活多久也好,只要能好好的活着。但是我一见到她,一见到你们,就总是要担心起那些未来的事情。”博士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但他已经完全注意不到了。
“霜星,她确是个善良又可怜的人儿。能救下她,我无比庆幸。但我不敢见她,因为我每次见到她就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觉得她的命好像是我从神那里窃来的。就像是手心中的雪花似的,我总觉得,我要是总看着她——她就化了。”
客厅中的众人沉默地看着博士,然后所有人一同哆嗦一下,大家一起冲着博士投来了复杂的眼光。
“咦——”所有人异口同声,看来觉得恶心是正常的。
“博士你说得也太……”煌往后退了退,似乎不太想靠近这个时候的博士。
“你们这是什么反应!不是你们要我说出来原因的吗?”博士显然也意识到了刚刚的话有多羞耻,现在反应过来以后恨不得能马上逃离这个地方。
“姐,他是这么说的。”短发女孩抿着嘴角憋笑,冲着身后的门内说着。
房间的门缓缓打开,霜星靠在门框上,无语地看着站在客厅中的博士。“你可真是……”
煌看着博士搓着自己的脸来缓解尴尬,猜想这家伙肯定后悔来这了。
“说说吧,到底找我什么事?”霜星从沙发靠背上拿起一件罗德岛的制服外套,披在自己的睡衣外面。冲着博士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跟自己到阳台去。
“你帮我们?”博士抬起头,有点迟疑地问。
“谁让我欠你这么大一个人情呢?”霜星的笑中带着无奈,和某种雀跃的心情。
九月七日十点三十二分罗德岛危险操作实验室
三架解剖台呈“Y”字排放,这样三组操作人员互相都能看到。黑暗中,一圈围灯从上方投下光圈,仅笼罩了操作所需要的空间。凯尔希拿着解剖刀,注意着似有似无的雨声。也许是来自窗外,又似乎是来自室内。总之,是在这灯光外包裹着她们的黑暗。
“凯尔希医生?”
身旁的助手试探地问凯尔希,几组干员们也看着她。两分钟过去了,凯尔希一直没有下达开始的指令。华法林歪着头,已经注意到了凯尔希的反常。
“解剖开始。”
那种不自然的直觉是确实存在的,凯尔希无法否认自己的感觉。但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是如此的没有道理,凯尔希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停手。她只是慢慢地咀嚼着这种感觉,味道复杂,却始终不知道自己的直觉到底想要什么。
像过去习惯的那样,她咬了咬牙,将难受的感觉吞了下去。
“……外观评估完成,下面开始进行内部评估。针对心脏、肺脏和消化器官,最后是大脑。”凯尔希对着黑暗中的摄像机陈述,红色的信号灯亮着,表示机器一直在工作当中。
凯尔希用特制的解剖刀打开干尸的胸腔,但年代久远的古尸操作起来十分困难。已经纤维化的肌肉已经萎缩成一层韧性的皮贴在骨骼上,而内脏也因脱水的缘故,体积大幅减小。心肺和肠胃等脏器摆放在胸腔和腹腔中,粘连在一起后难以辨认。
“凯尔希你看见了吗?”华法林用医用手电照着那些令人作呕的内脏,将灯光停在其中的几个位置。“脏器上均有大小不等的伤口,等一下……都是贯穿伤。”
“给我一只骨剪。”华法林正跟跟身边的工作人员说着,却看到凯尔希已经拿起了一把巨大的断肋器。
“创口很密集,数量很多。”凯尔希用那把吓人的肋骨剪钳住尸体的骨骼,略微使劲便将肋骨剪断。伴随着可怖的断骨声,一根根肋骨接连断掉。看到凯尔希放下断肋器后掀起尸体的肋骨,将胸腔完全打开,华法林顿时觉得她更可怕了些。
“尸体保存地非常完好,这些组织都很完整。”助手调整了一下灯光,拿出一根采血试管将一小片肝脏组织切下后装入试管。“但几乎所有的脏器上都有这种贯穿伤,可能是生前就已经造成给了。”
“原因呢?他像是吞下了一百多根钢针似的。”华法林看了一眼身旁的凯尔希。
“年代太久远了,原因不好推断。可能是物理切割,也可能是什么病变。”凯尔希小心地将心脏切下,仔细地观察了上面密集的创口。“但是这太反常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尸体。”
“有可能是人为吗?”华法林转身将手术刀放下。
凯尔希沉思了一下后说:“有可能。如果真的发生这么致命的病变的话,也许胃酸和胰液会泄露在腹腔中造成腐蚀,但三具尸体全都没有出现腐蚀的迹象。”其它两组操作人员冲凯尔希点了点头,表示他们正处理的尸体的确也如凯尔希所言。
“也许这是什么特别的宗教仪式,必须要这样处理尸体。”华法林向凯尔希提问,但凯尔希却摇了摇头。
“我们只从医学角度推测,其它的角度交给专业的研究员。”凯尔希将一只胃摘除后放进标本瓶,然后用鼠齿钳夹起尸体的表皮。“我想不出如何在不破坏体表的情况下在体内造成这么多方向上的贯穿伤,即使这是人为造成的也很难解释造成这种创伤的方法。”
凯尔希走到尸体的头部,然后拿起一把圆锯。“下面打开颅腔。”
助手立刻上前用手术刀割开尸体的头皮,然后同组织钳将其掀开。凯尔希启动圆锯,慢慢地在尸体的头骨上画出一个圆形。当她将头盖骨取下时,华法林立刻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这绝对是我见过最恶心的大脑。”
虽然预计到脱水会造成大脑萎缩,但令人没想到的是,这具尸体的大脑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些黑色的络状物粘连在头骨内壁上,其中充满了大大小小的孔洞。
“就跟块烂海绵似的。”华法林扭过头去,尽量不去看颅腔内部。但凯尔希似乎毫不在乎,反而用组织镊拨弄着其中的一些块状物。
“很奇怪。跟保存完好的内脏不同,大脑已经几乎完全烂透了。”凯尔希皱着眉头,心中更加急躁。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不安的心情越来越凸显。
九月七日十点五十分罗德岛考古实验室
空旷的房间是黑暗的,几排试验台隐匿在这片黑暗。只有一盏台灯还亮着,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研究员凑在灯光前探讨着待解的问题。讨论时常陷入僵局,因为每当一个人提出一种新的看法另一个人就想出了矛盾之处,接着便是长久无言的沉思。
“……还有一种可能。”年轻人谨慎地说出了自己的灵感,光暗间的脸庞爬上了一丝阴翳。“这并不是一般的宗教祭祀,而是一场真正的通灵密仪。”
前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盯着陶片上的图案出神。沉默许可了年轻人继续说下去这平时段不可能被严肃讨论的猜想,他们的讨论越是陷入僵局就越是需要放宽规则。
“一般情况下,祭拜者应当朝向祭品跪拜。因为祭品通常会在仪式中获得神灵的依附,或者祭品作为神灵的餐食而被享用。总之在仪式进行时的所有人当中,只有祭品才是距离神灵最近的人,理应作为其它所有人跪拜的方向。但是在这副画面当中,并没有。”
年轻人捏紧了椅子的把手,看向前辈的瞳孔反射着灯光。隐匿在黑暗中的半张脸显露出一些僵硬,但眼神中却有什么论调要挣脱理性。
“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将祭品看作是神灵的指向——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神灵到底在哪,他们不是蹲在地面上,他们好好地跪着呢,向着那位享用人肉的神灵!”
前辈的眼神忽地锐利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后辈,就像是两个仇敌。但实际上两个人都在同一战线,他们全都在大脑中拼命搜刮,想要驳倒这个猜想。可是没有,这是他们几个小时以来对图像意义的最合理解释——一个看得见的神灵!
“你应该知道我们之所以无法否定这种猜想是因为神的存在无法证伪。”结束这种荒谬猜想的最终武器只能是不去讨论,可这只是搁置了问题。
“那么这些人为什么要背向祭品?还是以一个下蹲的姿态?三块一样的陶片就是在说明这个问题,那些人不是在蹲着,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跪下……”
年轻人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前辈死死地攥住了手腕。那位年长者激动地几乎要站起身来,他出神地瞪着那三块陶片,缓缓地说着:“另一个方向……”
“对的,另一个方向!”前辈僵直着身体,笨拙地试图打开保存陶片的玻璃展柜。“那些人朝拜的方向的确不是哪一个祭品,而是它们的总体。”
“这几块陶片是要立起来看的。那些普通人跪在地面上,而祭品横躺着漂浮在他们的头顶。他们不看向祭品,而是看向三名祭品朝向的连线焦点!”
前辈将三块陶片取出,颤抖着将它们立起来后按“Y”字型摆放。每一块单独来看都是一样的内容,但如果从总体上来看的话,三幅画中的三名祭品应当出于同一片空间中。三人头颅的朝向指向三块陶片相连的交线,所有的普通人也都面朝那个方向跪拜。
“真正的神灵,将会在三人聚首的地方出现。”
九月七日十一点五十分罗德岛危险操作实验室
凯尔希焦躁的情绪已经化为了一种近乎恶心作呕的抵触,额头上甚至沁出细汗。明晃晃的无影灯令她晕眩,乳胶手套的触感令她厌恶,面前的尸体更是让人想吐。但是还忍得住,至少对于凯尔希来说,还忍得住。实际上,她已经习惯于忍耐了,没什么是她受不住的了。所以当另一个解剖台的干员向她报告时,她有把握说自己面不改色。
“……发现了未知脏器。”那名干员的声音尚且刚刚落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便都尽数被招揽。“不属于目前已知的任何器官或组织,也基本确定不是任何肿瘤等增生组织。”
凯尔希立刻走上前去,从那名干员的手中接过了一支医用手电筒。
“您看,位于腹腔。跟心脏和肝脏有直接而明确的导管相连接,是独立而特异化的器官。”那名干员快速地说道,就像是想要尽快将这些话从自己的嘴里赶出来似的。
“源石活性检测仪。”像是往常一样冷静而精准的判断,凯尔希决定扫描这块未知的肉块。所有操作人员都附和着点头,的确不能排除源石感染的作用。
沉重而精密的仪器从角落被推过来,探针从仪器顶端伸出,操作人员调试着这台机器并将探针移动到未知器官的上方。
“探针充能准备,三分钟后开始扫描。”一名操作人员将参数从键盘上输入控制台,仪器不断发出电子音显示自己正在运转。
“二十四号刀片。”凯尔希向身边伸手,准备切开这团未知组织。
“研究对象表面覆盖一层角质,似乎有防止水分散失的功能。”凯尔希向着摄像机描述性状,身边的工作人员高效地配合着她的动作。
“组织尚有弹性,水分保持地非常好。”凯尔希用手术刀缓缓切开表层,身边的助手立刻递上器皿承接割下的组织。
“观察到有液体流出,注意关注其生理特点。”凯尔希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刀口划过的部分,汗珠从眉角留下。所有人都紧张地执行着自己手头的工作,只有仪器发出的滴滴声和器械相碰的金属声。聚光灯下的墨绿色外科手术衣在空中飘动着,周围的一切都只剩下了呼吸声混杂着血水。
“注意,头盆不称。”
不知道来自于谁的报告,虽然是预料之中的风险,但还有应对的方法。要谨慎。要小心地对待这场手术。这是医生的本分,也是对生命的尽责。仪器周期的滴滴声代表当前还在正常范围内,现在还在掌控之中。
“注意,现在切开羊膜囊。”
凯尔希吩咐助手擦汗,眼神却在寻找切口的位置。手中的组织钳在羊膜囊上夹起一个位置,右手的手术刀果断切下。容不得犹豫,现在只要人为介入,尚且还有余地。
“导管。”
无论如何,要确保手术顺利实施。
“羊水排出,一切顺利。”
到目前为止,都在掌控之中。
“母亲的状态良好,体征平和。胎儿顺利生产,现在准备剪短脐带。”凯尔希终于略微松了一口气,像往常无数的手术一样,她又救了一位母亲和一位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孩子。现在,应当有新生儿的哭声。
对的,应当有哭声。
一声机器的电子音发出长鸣,源石活性检测仪的探针完成了充能,测试的结果通过信号灯直接表示出来。红色的灯光意味着被检测的对象完全不具备源石活性,被探测的组织完全是生物自然产生的器官。
像是从一场梦境中挣脱,凯尔希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双手。墨绿色的乳胶手套上沾满了黑色的血污,她刚刚似乎完成了一场血淋淋的手术。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部僵硬地瞪着对方和自己的手掌,刚刚的记忆还历历在目。手上沾满了血水,面前尸体的腹腔被打开。
毫无疑问,他们刚刚完成了一场惊险的剖宫产手术。无论是血液还是开膛破肚的尸体都在说明这一切。那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们刚刚为这具保存了几百年的尸体接生了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凯尔希忽然想起那从开始起就不断纠缠着她的到底是什么感觉了。那是种已经多年没有造访过她的直觉,是本能在冲她呐喊——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