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不到那只鸟——也许只是哪个孩子的谣言——但最终他认识到,部落人就像一些穿越现代印度的恐龙一样:罕见、几乎难得一见、不合时宜。在相遇的时候,部落人也不会说现代印度的语言。很长时间几乎没有什么沟通,共同语言不复存在。
不过在故事结尾,玛哈斯韦塔似乎提出一种期待的可能性,至少表明如果期待有可能再次成为可能,需要做些什么:
当世纪的太阳仍挂在西方的天空中,只有爱,一种巨大的、极度的、爆发的爱能够让我们献身于这一工作。否则,这种好斗的文明一定会付出可怕的代价。回顾一下历史,好斗的文明每次都是如何在进步的名义中毁灭它们自己的。爱,极度的爱——让它成为第一步。普兰就这样发现了,在他的心中对皮尔塔这片土地有着什么样的爱。现在他在生活的任何地方也许都不再是一个站在远处的观众了。
这些话描写了她的基本义务,也描写了甘地的基本义务:以这种方式说、写、行,揭示真相,呈现隔绝、否定人类关系的现象,对其重新审视,并可能予以消除。她的目标是把所有遇到的人都牵涉进来,使其不可能在一个可靠的距离去观看真相:“现在他在生活的任何地方也许都不再是一个站在远处的观众了。”作者自己卷入,也让他人卷入。
如果我们是善良的读者,如果我们尊重甘地的回忆及认真聆听玛哈斯韦塔,这当然也必须是我们的目标。如果我们也在重新发现今天世界中的宗教智慧,我们也必须超越那些既未被检验,也未被证明错误的欢快真相,在生活当中寻求一种更丰富和活生生的真相。最关紧要的是我们参与、介入发生在我们周边的事情,在学会在我们当中包容陌生者时让自己冒险。我们需要熟悉那些对我们来说是外来的和恐惧的事物,并在这一过程中让我们原初的自我得到复兴。
按照这个计划,通过对我们周围缤纷世界的真诚占用而发现自我。在某种程度上,用这种方式倒转并验证了我们在第一章中讨论的创造过程,在当中,原初自我变成多个:现在原人的大小及样子均如同紧紧拥抱的一男一女。
他将自己分为两部分,从自身生出一夫一妻。因此,圣哲雅若洼基夜说:“一个人就如同一半碎片。”但这个空间被女人填补了。他与她结合,如此人类便诞生了。但女人醒悟了:
“既然我是从他而造,他怎么能与我结合?真羞耻!我要躲藏起来。”
我们发现自己通过暴力和羞耻倒退,回到事物原初的互相联系。也许这是玛哈斯韦塔对印度教智慧的贡献,一种在这个世纪末瞥见神性真相的方式。
孤独,像神一样
我们再讨论一个故事,“乳母”,另一位起了重要名字的妇女的故事。她叫雅首达,肯定会让印度教读者联想到印度典型的完美母亲,照顾年轻克里希那的雅首达。后来的那位雅首达是加尔各答一个婆罗门的妻子。她的丈夫被富商哈勒德巴布鲁莽的儿子撞伤,终生残废,他那神圣的婆罗门双足变得毫无用处,只能当作传统上受到尊重的完全无法活动的物体。为了弥补丈夫残疾的损失,她只得充分利用她最好的身体财产——她硕大而慷慨的双乳。这对乳房容量极大,能提供充足的乳汁,足够她哺养二十个孩子,再加上哈勒德家庭的三十个孩子。这一服务挣到了钱,为丈夫和孩子提供了粮食,也让年轻的哈勒德家庭成员如愿地不断生养着孩子。丈夫们确信,他们的妻子不用再去哺乳,可以永远保持着标致的女性体型。雅首达为所有其他人做替身,是模范母亲,具有至高的女人天性,就像玛哈斯韦塔用这些在传统上内容丰富、但却略带讽刺意味的言辞:
雅首达是印度妇女的真正榜样。她是一位典型的贞洁和可爱的妻子和一位献身的母亲,藐视智性和理性思辨的理想,包含着牺牲和献身,延伸了想象的限度,多少年来在印度民众的精神中生生不息……。看到这样一位妇女,每一个汤姆、迪克和哈里都知道,古老的印度传统仍然是生气勃勃、充满活力。赞扬妇女的坚韧的古语就是针对这样的妇女的。实际上,雅首达并不想因为他们的不幸而对丈夫有丝毫的责备。在雅首达内心中对她的孩子们涌现出的同样的保护性的爱也施给了她的丈夫。她想要转变成一位大地之母,拥有丰富的水果和粮食,以养活她的残疾丈夫和无助的孩子。古代的圣哲们把男人和女人描述为自然中雄性和雌性的本源。
每个人都在利用雅首达,同时又在用神话的地位荣耀她,这样,在他们的真实生活中与她保持安全的——对他们来说是安全的——距离:
但是他们从未描述过雅首达对她丈夫所感觉到的这种母性情感。毕竟,圣哲们存在于那些他们首次从其他国家来到印度的早已被遗忘的时期中——但这正是这片土地上的土壤的特质,即所有女人都在这里变成母亲,所有男人都选择做永恒的儿子。
在雅首达非凡的母性能力被彻底开发后,她的财富逐渐减少。故事继续描写着她的衰退,她产奶能力的减弱,她躯体吸引力的减低。她已经被熬尽,被吸干了。丈夫的不忠诚与哈勒德大家庭不断增加的冷酷与她的衰退同时出现。她的地位只是一种商品,当她的生产力停止了,她也就无关紧要了。她得了乳癌。她未加注意,也没说什么,直到一切都晚了。最后,在一个深夜中,她在一所医院的病房中孤独地死去:
雅首达想到的一切都实现了。在这方面她就像神:她心里想的一切都由他人执行了。这次也没有例外,因为雅首达的死就是神之死。在这个世界中,总是这么发生:当一个人将神性赋予她自己,她就被所有人所排斥,并孤独地死去。
玛哈斯韦塔的意思是说雅首达是神,一位女神吗?也许是,也许不是。玛哈斯韦塔对宗教的观点并不明确。但是在“乳母”中有一个次要情节,当地庙中的女神在一个无耻的祭司手中照样被降格为一名爪牙。也许读者被提示把雅首达的故事当作宗教传说阅读,把女神的传说当作一个妇女的传说阅读:妇女、神性和人类都被误用了。正如玛哈斯韦塔本人所指出的,甚至“母性的印度”也被误用、利用、滥用、吸干了。神,无论是哪尊神,也处于雅首达被遗忘的黑暗中。
在本世纪末,我们中的一些人发现自己也处于甘地边在其中漫步边低声说到“慈光引领”的同样黑暗中。灵性之途并不明确,智慧让人难以捉摸。当我们孤独地面对黑暗时,只有我们自己,如同神在万物与众生都潜而未现的太初孤独地站着时,我们也许会从这位当代雅首达的经历中分享到什么。在印度智慧中记录着,没有哪个开始是所有一切开始的首位。同样也要聪明地认识到,面对最终的孤独也从来不会是所有结束的终结。当我们听说雅首达——当一个人将神性赋予她自己,她就被所有人所排斥,并孤独地死去——我们发现自己回到了第一章的开始:
太初,这个宇宙是以原人的形象出现的自我。原人环顾四周,除了自己,别无他物。原人先说:“我是,”于是“我”字产生了。因此,现在人们一讲话,就先说“我”,然后再说别的他知道的名字。
原人有些害怕,因此,任何孤独的人都会感到害怕。但原人醒悟了:“既然只有我一个人,有什么好害怕的?”于是,恐惧消失了,因为,他有什么好害怕的?一个人感到恐惧,是因为有别的人存在。但他也没有什么快乐,因为一个完全孤独的人没有什么好快乐的。原人希望有第二个人。
有这种可能性:在自我孤立中,这也许可以被解释,即又有一种对更多事物的渴望。世界总能够被再造。它必须再次开始,生活是不会枯竭的。这种深刻的见解也必须在自我造就它的世界的创造过程中内在化,包容一切异类,并归顺那个异类,从而发现自己焕然一新。因此我们的故事没有结尾,耐心的读者在结束本书时又翻回到第一章,并重新开始,思考自我是如何发现、创造并超越自己的。但是我们现在能够以一种更加丰富的意识这么做,因为我们已经遇到了像太初一样古老、像明天一样及时、像我自己的自我一样个人化和熟悉的印度教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