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官殿码头,一江春茶楼。
一江春茶楼是四官殿附近最上档次的茶楼,足足有五层,从地段、装修、名声都是最拔尖的,平常都是些达官贵人才会来,最近工人学生们闹得厉害,贵人们躲避在家,一江春反而有些冷清。
眼下,一个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施施然进了门,身后跟着一个身着风衣的高挑青年提着两壶酒,门口的管事没有驱赶,反而躬身迎着,一边朝柜台那里使着眼色。
“哎呦喂!皇太爷来啦!您驾最近身体还好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画着大江的屏风后面,一个丰满的绿旗袍女人出来,桃花眼,衬得屏风一江春。
“咳咳。雅间,春水鸭。”
皇太爷摆摆手,不想多谈。
一江春三楼风景最好的雅间,揽江阁,窗外两江滚滚而逝。
圆桌之上,十几样精致的菜品先按下不表,唯独桌中央的那盆鸭汤,氤氲热气犹如仙气腾腾,光味道飘过来就让人口齿生津。
两人对坐,皇太爷脸上挂着笑,盛了一碗鸭肉,递给熊烨,“咳咳,我想来想去,也只有春水鸭配得上童家的原浆,快趁热吃。”
“小兄弟,我还不晓得你叫什么,从哪里来呢?”
“我叫熊烨,老家是黄陂的。”
“小兄弟莫见怪,不是我故意装腔不说,是老叫花子确实忘了本名了。”
“客气了,哪里的话。”熊烨给皇太爷倒上原浆,让他接着说。
鸭肉入口,这感觉如果硬要熊烨形容,可换春宵。
“咳咳...我记得十几年前,也有一个像你这般年纪的年轻伙计在找茶经,但是他没有来找过我,咳咳。那时候,我手下的几个人也还没成气候,消息也不像现在这么灵通。后来又听说那个伙计了不得,两个月之内,就在租界那块开了一个茶楼...”
“凤凰茶楼?”
“你怎么晓得?咳咳,看来这件事虽然久,也还有人记得。”
“不,因为他是我爹。”
“吭!”
听到熊烨这话,正在喝原浆的皇太爷被呛了一下。
“好!好!好!太好了!”
皇太爷一饮而尽,勉强着没有把杯里的酒洒出来。
“等到我再去打听你爹的时候,他不是出了远门就是有事回乡,几年前又听说失踪了,竟成了我的一个心结,如今你来了,心结自解,简直是浑身通畅,老叫花子压了半生的话都可以跟你说说!”
熊烨适时给皇太爷满上原浆,又自敬了一杯。
“洗耳恭听。”
“老子的大半生,都误在了报答那个恩人的恩情上,也打探了大半生的恩人消息,虽然不记得恩人样貌,但是恩人出现的时机,以及他提到的陆羽茶经,我大概能猜到他是谁。”
“皇太爷的那位恩人,跟茶经到底有什么关系?”
“你听我从头说起。四官殿,从最初落成之日起,香火一直很盛。住持的僧道虽有更易,但对待云游到此的外地出家人,始终是优礼有加。
大概在我被人抢的前两年,不知从哪里来了一个不知名的李道人,偏不在四官殿挂单。
他白天在这一带化缘,不受钱和米,要的不过是钵饭瓢水;夜晚在人家屋檐下打坐,看样子有些疯疯颠颠。
平常不多说话,偶尔为人预言吉凶,事后无不应验。附近的居民都称他是‘奥字号的’。”
熊烨放下被吸空的鸭头壳子,倒吸一口凉气,这春水鸭简直好吃得头皮发麻。
“奥字号的,夸他有板眼?”
“是这个意思。不过他一直疯疯癫癫的,人们也不知道他到底修什么道。
有一回,他在几家住户门口,一路走一路小便。有人看到了就说他,‘快些走!你么样在这里解小溲?’
他笑嘻嘻地说,‘莫慌莫慌!我屙的尿不臊。’
过了几天,这一带失火,延烧房屋很多,只有他解小溲的那几家幸免于难。于是当地群众才领悟到:莫慌莫慌!他是叫这几家看到失火不要慌,不臊原来是不烧。
可再找他的人,却怎么找也找不到了,因此大家才开始把他看成是活神仙。
救我的恩人,就是这个李道人。”
“你怎么知道就是他呢?”
“你听我继续讲,他不见了之后,我去找了当时四官殿的住持,柏泉道人,他说李道人不是去外地了,而是已经得到飞升了。那场大火之后,李道人找到了四本茶经,抄写了一遍,当夜就羽化飞升了。
你手上拿的这本书,就是四本手抄本其中一本。”
“而且当时特别嘱咐你,是拿红色茶经的人找你?”熊烨问到。
皇太爷默默不作答,从怀里抽出一根竹签,是道馆里求签的竹签,一支上上签。
竹签已经被盘得油亮,上面刻着歪歪扭扭的几个小字,勉强能看清。
“若要报恩,他日持茶经火篇者来访,务必尽心尽力接待。”
几十年的预言,自己还是穿越过来的,这也太神了吧,熊烨心想,而且这本茶经是刘从云送来的,他与这个李道人又是什么关系?
“老叫花子的事情说了半天,现在轮到小兄弟说说你自己了吧。”皇太爷给熊烨夹一个鸭腿,面色红润。
“这本茶经,是刘半仙送到我手上的,走之前还神神叨叨地说些三镇有救了之类的话。”
“刘半仙,这个人和李道人消失时的年纪差不多,但他一个月前来时我见过,他不是李道人。”
经历了这段时间的种种,熊烨不再单靠人的样貌来确认身份,看来这位一个月前才出现在汉口的刘半仙,还需要再拜访一次。
“李道人神秘莫测,就不能变换模样?”
“变换模样?”
听到这话,皇太爷一时没有否定,沧桑的眼睛在干瘪的眼眶里打转,似乎是在思考,“刘半仙...李道人...沧海桑田...三镇有救...茶经...”
熊烨识趣的再给皇太爷倒满见底的酒杯,皇太爷瞥一眼熊烨,并不接酒。
“你可知,这李道人为什么偏偏不在四官殿挂单么?”
“性格古怪?”
“倒也算是一项,更重要的是几十年前,他推演说三镇会有一次大灾,火海遍野,死伤无数,
当时局势动荡,四官殿的僧道们觉得李道人是在蛊惑谣言,妄图生事,便不让他在四官殿挂单。
见没人相信,李道人便成天在三镇奔波。我听说,李道人是在布下一个阵法,名叫辟火阵,来应对这大难。那时候他还没有消失,我们外人只当是个疯道人说胡话,没有在意。”
皇太爷手指一掐,眉头也皱了起来。
“如果没有算错,李道人说的大难就在这两个月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