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官殿码头,童家牙行墙角,红薯摊。
每个城市都有一些灰暗地带,这些地带里都有独特的运行规则、人情网络,如果找对人,有些看似无法解决的事情,其实也很好办。
昨天的酒桌上,熊烨问童瑨,如果在汉口丢了贵重的东西怎么办。这种混乱时代,可没有警察来管这些事情。
沉吟了一会,童瑨让熊烨来这里找一个叫花子,说不定能问到消息。不过童老爷也没打包票,他说这个老头子比较古怪,说不定啥没问到,还被骂一通。
眼下,熊烨提着一只热腾腾的烧鸡、两壶酒,站在红薯摊旁。一边的避风地上,几块烂布铺着一块坐席,只是不见坐席上的正主。
熊烨在围炉上撒了几个银伢子,问起正在扒炉灰的卖红薯小贩。
“喔--你说皇太爷啊,他走了一会儿了。”小贩放下火钳,递给熊烨用报纸包好的大红薯。
熊烨有些意外,他本意只是问问话,并不是要卖红薯,不过这香甜的气息还是让他伸手接了过来。
“皇太爷?”
一个席地而坐的叫花子,被人称作皇太爷。
“哈哈哈,老头子天天给我们讲些皇帝故事,十几年了,也没人晓得他的真名,我们就叫他皇太爷。”
笑呵呵的小贩从炉子后面扯出一个小板凳,摆在炉子边。
“您家要是有事找他,可以在我这坐会儿,炉子边上还蛮暖和。”
看来还是个随和的人,熊烨道谢坐下。
掰开微微焦硬的红薯皮,露出金黄至橘的红薯,朴实的香气扑鼻而来。
熊烨食指大动。
红薯吃了一大半,一个的老头从远处走过来,勾着身子,穿个破褂子,脸上和衣服都油逛逛的,这个冬天肯定没洗过澡,一边走一边咳嗽,带得整个身子震动,须发皆白,面色到是乞丐中少有的红润。
“喏,皇太爷回来了。”
微风掠过,地上的炉灰印出几行字。
“你发动了【洞察】!获得信息如下:
【皇太爷】
姓名:无(已弃)
专精:无
状态:无
经历:曾是秀才,落难后沦为乞丐,开始传帮收徒,消息网遍布极广,处于某些不可说的经历,一直留守在四官殿的这处遗址上。”
呵,遇上一个三无狠人。
吃完最后几口红薯,熊烨提着板凳烧鸡,挪到烂布铺成的坐席旁。
“咳咳,今朝不讲故事,老子要睡瞌睡,快走快走,咳咳--”
皇太爷连忙摆着手,叫熊烨离开,往日随和的皇太爷今天看见有生面孔来,似乎不是很高兴。
“皇太爷,我来问您家事情。”熊烨晃了晃手里的烧鸡。
皇太爷张了张嘴,竟然是相声里吃藕才能塞牙的情形,只剩一颗上门牙。
“咳咳!不吃不吃,麻点走!”
见赶不走熊烨,皇太爷一气便睡到了坐席上面,身子背着熊烨。
熊烨也不急,撕下一只鸡翅膀,酒壶盖子一揪,吃喝起来,火炉旁香气四溢。
不到一分钟,皇太爷就一咕噜爬起来。
“童家原浆?”
原来这酒叫童家原浆,看来是童家私酿酒,听到动静,卖红薯的小贩也转过身来。
“来两口?”熊烨把还没开封的那壶递向皇太爷。
并没有接酒,皇太爷盯着酒壶咽着口水,喉结抖动,连多年的咳嗽这会儿都停了。
“赌一把,赢了酒归我,输了随你问。”
不知从何而来,一个天青色瓷碗出现在皇太爷干枯的手里,碗里有三个晶莹剔透的骰子。
乳白色的骰子固然好看,但这天青色瓷碗的光泽,却让人想起下雨天下的屋檐,绝非寻常物件。印象里,熊烨好像见过这种碗,在现世东部某个著名博物馆的宋代陈列里。
“比小!”
还没等熊烨回答,皇太爷手一翻,三个骰子被瓷碗盖在了烂布坐席上,扒动起来。
三圈,皇太爷油兮兮的袖子缓慢晃动,转了三圈。
开碗。
一点,一点,一点,三个玲珑骰子都是红彤彤的一点。
卖红薯的小贩把脸凑过来一看,似乎是见怪不怪,“这还比什么呢?皇太爷你不说就不说,还诓人家的酒。”
皇太爷并不理会,眼里放光,把碗一推,示意熊烨来。
“得罪了。”
熊烨出手,瓷碗盖在烂布上飞速画圆,小臂挥动似有残影,却没有摩擦的声响,只有骰子撞击的丁零当啷。
皇太爷眉头一皱,眼里的光顿时散了。
一圈、两圈、三圈...第三十圈。
碗停,残影歇。
开碗。
一个一点,两个一点,三个...烂布之上不见第三个骰子,若是仔细看,却会发现只有一些白色的齑粉碎屑,均匀的铺在了瓷碗刚才转过的地方。
一旁的卖苕小贩也看呆了,大张着嘴,“这...这算谁赢。”
烂布坐席一抖,齑粉散开,天青瓷碗和骰子也都消失不见。
“老叫花子愿赌服输,你问吧。”
熊烨也拱手递过没开封的那壶酒。
皇太爷也不客套,伸手就抓过这壶童家原浆,一把抱在怀里,小心揪开瓶塞子,嗅了嗅瓶口,无声笑了起来。
“您家有没有听说过陆羽茶经?”熊烨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烂的旧书,递到皇太爷眼前。
皇太爷一愣,放下手里敞着口挥发的原浆,颤巍巍接过这本封面赤红的线装书。
“你早点拿出来,不就好说了。”
皇太爷褶皱的脸瞬间老泪纵横。
“此话怎讲。”
突如其来的变故,熊烨也有些意外。
轻抚着茶经,皇太爷颤声讲了起来。
“那年,我从孝感赶考到汉口,还冇过江,路上就被不晓得哪路的杂种抢光了盘缠,咳咳,连身上的棉袄棉裤都剐去了。黑灯瞎火呀,咳咳!”
“亏我命大,挨到这了四官殿这个避风的位置。咳咳,个*日的,要不是那个恩人这里路过听到我哼哼,我这条命不早就丢了?老叫花这条命是他救的咧咳咳!”
“咳咳...那时候我命悬一线,根本记不得恩人的样子,他走前只留下了一句话,如果他日有人拿着一本红色的茶经找我,一定要帮忙,咳咳!”
意识到终于能报恩,脸上挂着泪痕的皇太爷情绪激动,咳嗽得愈发厉害了。
“虽然后来想过可能只是一句玩笑话,但是那天夜里我发过咒,咳咳...只要我活着在喘气,他的事我一定办到!咳咳!
寒冬酷暑,刮风下雪,老子就在这里一歪就歪几十年,秀才不做做叫花子,徒子徒孙不晓得几多!今天终于等到你了!咳咳!你放心,小兄弟,咳咳!个*日的,冇得老叫花子办不成的事!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