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租界,圣心医院。
咔擦,打火机齿轮摩擦,空荡荡的病房里响起一个冷冽的女声。
“刚进江湖的小子确实没轻没重的,一点规矩没有。”
“狗杂种,我非活剐了他!”唐六在床上吼着
“我已经打点过了,让他和老五关在一起,他这么俊俏,老五肯定欢喜的很。”
想必此刻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的曹五确实欢喜的很。
病床上的唐流水依旧咬牙切齿地骂着,四肢关节处都绑着止血的绷带,活像一个等待人体蜈蚣手术的受害者,仍在奋力地挣扎。
“我成了一个废人啊!四姐,你要给我主持公道啊!”
“你放宽心,我在一天就养你一天。”
金花四姐冷冷地瞥了一眼唐六,唐六才眼睛一翻,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躺在床上。
什么帮会情义,都是虚的,没听到这句话,唐六肯定不会轻易闭嘴,等到真把茶楼搞到手了,向来势利的金花四姐还会留着他?唐六清楚得很,眼下也只能作为熊烨伤人的实证,尽可能换取一点利益。
“他搬出童老爷来压我,要是童老爷真给我通个信儿,我打算事情就这么过去了,继续找别家。”
掸了掸烟灰,金花四姐皱着细眉又深抿一口烟,似乎有事情想不明白。
“可是他却连夜把你手足废了,实在是没有必要。”熊通和童晋是故交,金花四姐自然是记得的,所以她去凤凰茶楼只是试一试,看看行情,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你昨天在楼下惹着他了?”金花四姐又问道。
“我就让他挑个刺!狗东西!”
显然唐流水对于熊烨还是忿忿不平,不过也不难理解,毕竟安身立命的本事里,三只手一下就废了两只,以后只能完全看别人眼色生活,连如厕都不能自理。
更气的是,唐六本来是打算拿熊通的儿子来报仇的,如今却反被他废了手脚。
沉默良久。
“天还没亮,你怎么知道是他。”金花四姐这么说道。
等了半天听到的却是这话,唐流水差点气到背过去,眼前浮现熊烨那双凌厉的凤眼,又气又怕,打了个寒战。
“我亲眼看见的!用的就是他给我剔鱼刺的那把杀猪刀!”
但金花四姐似乎还是无法理解熊烨的行为逻辑,虽说废了自己手下的一个人,但本来就结束了的事情,如今却不一定。
“他是熊通的儿子,不用说,肯定要动我啊,他这是仗着童爷胆大包天啊!废的是我的手脚,打的却是您的脸啊,四姐!”
在金花四姐的想法里,熊烨在自己茶楼动唐六,可以说没有半点好处,正确的逻辑也确实如此。
但在思维扭曲的唐六眼里,没问题,熊烨是熊通的儿子,那肯定要搞我的,毕竟自己也是来搞熊烨的,只不过晚了一步。唐流水甚至是今早才知道,昨天为他剔鱼刺的就是熊烨。
唐流水又开始卖弄他扮演无辜受害者的能力,一边哭一边诉苦,本来就油腻的五官此刻纠缠在一起,让人不想直视。
看着唐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自己都没法擦,金花四姐也看得有些不忍,心想难道这熊烨真就这么蠢吗?果然都是些毛毛糙糙的男人,成不了大事。
“那如今就是童老爷亲自来,也得给个说法了。”
说完金花四姐掩门离去,留下唐流水不甘地在床上涌动,一蹭一蹭,企图用枕套把脸上的鼻涕蹭掉。
“臭婊子,靠不住,肯定又去找那鬼洋佬了。”
唐六在回想自己以往是如何在几次绝境中翻身的,这次貌似是最难的一次。
……
……
歆生路,童公馆门口。
一个身形窈窕、容貌过人的女学生从游行队伍领头处出来,快步跑向童公馆。
“童小姐?”
女学生还来不及进公馆的院门,听到身后传来的呼唤。
童晓言回头,看见一个神色焦急的中年人朝他走来。
“蔡…蔡师傅?”
“诶,是我是我!我来找童老爷”,见到童家大小姐还记得自己这个茶房师傅,蔡师傅咧嘴笑了笑,只是眉毛眼睛还是打着褶子,摆了摆手指向院内。
“童小姐能不能顺便带我进去?”
“那您架快进来吧,我也要找我爹哩。”
两人快步进了院子门,童晓言又问,“蔡师傅来,是因为熊烨的事吧?”
“昻昻,是。”蔡师傅怏怏地应着,“昨晚客房有人手脚筋被挑了,那个家伙一口咬定是少爷干的。”
“然后就被租界巡捕房的人带走了?”童晓言问。
“童小姐怎么晓得的?”蔡师傅有点意外。
童晓言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问,“是帮会的人吧?”
蔡师傅还来不及斟酌怎么说,一个汉口嫂子的饱满声音从门里传来。
“哎呀晓言呐!你终于回来了!”
说话的是童家的保姆妈子,吴妈,一个精明能干的中年妇女。
“我爹呢?”
“老爷前脚才走啊。”
……
……
英租界巡捕房。
几个狱警吃饱喝足、吹牛打屁完毕,正准备各自找个角落打盹。
一个旗袍女人提着精致的饭盒出现在警务室,傲人的曲线瞬间点亮了众人昏昏欲睡的眼睛。
“哟,苏夫人怎么来了!您驾有什么事?”
“我一个远房表弟进来了,他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其他亲戚,我怎么说也要来送餐饭吧。”
几个狱警面面相觑,眼神玩味。
咯哒一声,几块大洋按在了桌子上,“麻烦几位了。”
“是是,您驾先去探监室,我马上给您带过来!”
等狱警来到内监最里的牢房的时候,曹五正双手捂着裆部在地上抽搐,双眼紧闭,嘴唇发白,一句的话也说不出来,他的老相好四眼仔也缩在墙角,捂着肚子发抖。
“么样?曹老虎,玩大了?”狱警戏谑地问道,还以为这个鸡*犯是今天玩花了。
但是此刻的曹五并没有说话的能力,只能蜷缩在地上,哼哼示意。
往日躺在潮湿角落的关皖卿正坐在干燥舒适的地界,拉扯着死死盯着曹五的熊烨,似乎要阻止他做什么事。
狱警也没有觉得什么反常。
“新来的!出来,有人找。”
正常来讲,没有刚进来就可以探监的道理,但是在这里,用钱是可以实现随时探监的。
熊烨想到有人会来找他,还以为是蔡茶房来给他送衣服了,但没想到最先来找他的是苏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