鳌山寨霜风吹得正紧。天空偶尔有鸟影掠过。
已是腊月,杀年猪的大事已近尾声。
三凤捆一根碎花围腰,大清早就开始忙里忙外。昨天,大石坝的刘杀猪匠说,三凤,早点准备起哟,明天天一亮就来。已经7点多钟,三凤往北门那边望了望,心想,未必刘杀猪匠也是贫困户,要去开摔帽子的会?她想打电话问问。
三凤嫂,对不起,来暗了!刘杀猪匠背着杀猪的刀具,胸前的围腰油晃晃的,还沾了些猪肉的碎末,额上冒着热气。
只来了一个人?三凤眨着眼,不解。
嗯,一个人。刘杀猪匠把背篼搁下来,接过三凤递过来的烟,又说,打下手的两个是贫困户,今天要参加摔帽子的动员会。
鳌山村的脱贫摘帽动员会设了两个会场,一个在村委会议室,由李华生负责召开,一个在鳌山寨文山地坝里,由王利民负责召开。
马上9点钟,鳌山寨37户贫困户到了36户。
王书记,蓝狗子还没到!艳琳清点了人数,报告王利民,显得有点儿忧虑。
王利民皱了皱眉,侧身对陆文书说,再去请一次。
这次脱贫摘帽动员大会,要求所有贫困户必须参加。为了请到蓝狗子,陆文书已经去了五六次,路都跑大了,蓝狗子死个舅子也不同意来参会。
王书记,估计……估计蓝狗子……
看见陆文书面露难色,王利民改变了主意,说,这样,会后到他家去,为他开一个特别会。
文烟杆见会议马上开始了,忙从堂屋端了他习惯坐的方凳出来,到最后一排落了座。
嘿,文烟杆不是贫困户,他来开啥子会,脑壳有包吗?二莽子笑得很奇葩,问曾龙生。
是怕我们贫困户捡便宜噻!
曾龙生,你还是不是人,人家文烟杆有你这歪心眼吗?王大牛一本正经,说,文烟杆是自己申请来的,他说鳌山寨摔帽子的事跟他也有关系,他不想鳌山寨一直戴着贫困这顶帽子,愿意当摔帽监督人。
死老头,没事找事,我曾龙生摔不摔帽子有他屁相干!
……2017年,我们鳌山寨37户贫困户就要摘帽了,大家继续齐心协力,努力增加收入……
王利民讲话完毕,一些贫困户坐不住了,从位置上耸起来提意见。
喊我们出去打工,未必不愿意去,村上还把我们绑起去?二莽子不想离开鳌山寨,他说,要是都绑出去了,哪个去修搬迁房?
不准我们买卖笼子猪,凭什么?
猪既然分给我们了,买卖就是我们的自由,你们无权干涉!
曾龙生嗫嚅着,说,我……我也是这个意思,我喂不来猪,不如趁早卖几个钱,如果等到喂死了,还卖个铲铲的钱?
曾龙生,你还有没有一点儿志气?喂不来猪,喂不来猪就该穷死你!贫困户那么好听吗?鳌山村贫困那么光荣吗?你丫头曾静怡都晓得,以前五保户是骂人的,我想,当贫困户肯定不是那么光彩!
文烟杆发火了,会场静悄悄的。几只麻雀从黄桷树上落下来,文山地坝边多了一串鸟语。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曾龙生不敢发作,低着头,抠手指甲。
人,没文化,没技术,不怕,就怕没志气。
文烟杆说完,王大牛就站起来,态度很坚决,说,我王大牛捏着鼻子鼓口气,明年也要把贫困户这顶帽子摔了!
二莽子心想,王大牛都敢当着大家赌咒,我也不懒,为什么不可以赌咒。他也站起来,背挺得笔直,说,摔就摔,我们看哪个摔得远些!
接着,说摔帽子的声音此起彼伏。
散了会,曾龙生不肯走,缠住村上干部,说自己有病,不能喂猪,没法养蚕,请村上干部帮他想办法。
你得的什么病啰?去没去治?王利民被缠得毛焦火辣的。
半截烟书记,我晓不得是什么病,医院也没下结论,反正觉得全身都不舒服,不痛就痒,都医了一两年了,一点儿都没得好转。
曾龙生,我看你做杂工还做得可以哒,明年多打点儿零工,把鸡鸭喂起,把猪喂好,争取把贫困户这顶帽子摘了。王利民劝得那么苦口婆心。
陆文书才不想听曾龙生讲那么多歪歪道理,一语中的,曾龙生,医院你就不去了,直接找人帮你抽一根筋,这根筋一抽,你的毛病就好了。
曾龙生涨红了脸,继续狡辩,我……哪里有什么懒筋嘛,半截烟书记,说实话,像我们这种没得老婆的人,不就是提不起神嘛,这神提不起来,就觉得这里那里都是病,做事还使得上什么劲儿嘛。曾龙生声音突然变得细了些,半截烟书记,我……我求你们答应我,笼子猪发下来,还是先把它卖了。
肯定不行!王利民态度很坚决,说,你拿什么来保证明年脱贫?要是你敢把笼子猪卖了,我就找你拿话来说。
那我问你,半截烟,要是我喂了鸡鸭和猪,还是不能脱贫,又找哪个?
曾龙生,少打这些歪算盘,多做些增收的正事。陆文书不想听他扯歪经,把脸拉下来,一点儿也不好看。
曾龙生不再斗嘴皮子,却想再试探一下王利民的底线。正想着,三凤喜笑颜开地朝文山地坝来了。曾龙生马上笑脸相对,说三凤杀那么大一头年猪,天天吃腊肉嘎儿也吃不完。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三凤一点儿也不讨厌曾龙生,反觉得他家没杀猪,两个孩子可怜,就顺口喊他三爷子也去她家吃顿刨汤。
曾龙生明知三凤是专门来请王利民他们,也不计较,说,半截烟他们来,我三爷子就来。
三凤没请来村上干部,也没请来王利民。曾龙生三爷子倒成了三凤请来吃刨汤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