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雨水太多了。
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文烟杆一大早起来,没来得及裹叶子烟,文山母亲就催他把地坝清扫一遍,说等太阳把地坝晒热了,就把堂屋围子里的稻谷翻出来晒。
秋红把女儿送到镇上幼儿园回来,文烟杆正一撮箕一撮箕往地坝里端。
爸,我来,你去休息。
秋红很快就把围子里的稻谷端了一半出来。
哟,秋红,你屋头今年谷子不得少喔!三凤背起个大背篼去打桑叶,从秋红地坝经过。
是嘛,今年我两娘母在屋头,要多糊两张嘴巴,她伯伯就多讨了些田来种。秋红把谷子晒好,拿起抓耙往马路边走,嘴里说着,三凤嫂,你这季秋蚕也不错哈,要是我不到广州去,也要喂秋蚕。
三凤知道秋红有事要问她,站在马路上没走。
三凤嫂,昨天上午灭水老辈子要找曾龙生打架,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三凤脸一横,说,曾龙生不是东西,告了王书记不说,又告陈灭水。
秋红依然皱着眉,问,灭水老辈子一老踏实的,不当天棒,不沾黑,不涉黄,没当官,不拿人家的,不吃人家的,有什么可以告的?
告他超生。
超生?灭水老辈子不是一个人在家吗,怎么闹出超生的事了?秋红不相信,一脸疑惑。
傻女人早就回来了,两个女儿还留在她娘家。昨天上午,镇上那两个人还找我去问了话,问完了还让我摁了手印。三凤说得很小声,眉宇间全是神秘。
那你就说假话噻,气死那个曾龙生!
秋红,哪里敢说假话嘛,那两个人说,做了假证要负责,我就把介绍我亲戚来抱养的事也照实说了。
去年冬月初十边,傻女人又怀上了,陈灭水急得差点儿哭。怎么办?去医院打掉吧,傻女人不答应,还说人家既然来了,好歹也是一条命,不能无缘无故害命。生吧,拿什么来养?
陈灭水一想起这事就愁眉苦脸。
可时间一晃,就到了预产期。那天天黑前,傻女人偷偷从娘家回来了,就问陈灭水,孩子生下来怎么办?陈灭水想了大半夜终于拿定了主意,说,送人。
傻女人接着问,要是生个儿子呢?
更要送人。
傻女人有些不明白了,毕竟家里前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你傻呀,有谁狠心把儿子送人的?
你懂个屁!
陈灭水沉默了一会儿,又心平气和了,就给傻女人讲生儿子的和生女儿的天壤之别。
鳌山寨上那些进了城的,多半是女儿接走的,凡是还留在寨上的,都是儿子不中用,没出息。
傻女人似乎明白了,什么话也不说。
夜,在凌晨一点终于平静了。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儿子,大眼睛,圆脸蛋,特别逗人喜爱。陈灭水抱在怀里,三天三夜不肯放手。
傻女人以为陈灭水不肯送人了,问他,孩子怎么办?
陈灭水比以前态度更坚决,只说了一个字:送。
还差三天满月,三凤神神秘秘跑到陈灭水家,说她重庆有个亲戚,是一对年轻夫妇,结婚十年了还没孩子,决定抱养一个,正托她四处打听。
儿子,要吗?陈灭水抱着儿子,紧贴在胸前。
不管儿子还是女儿,他们都要。
那你赶快通知他们来抱走。
你放心吧,灭水,我那亲戚家很有钱,两口子都是单位上的,在重庆有两套房子,一辆车子。
好,三凤,如果你的亲戚明天能来,明天就抱走。
第二天中午,三凤家的亲戚真的来了,车就停在寨上新修的水泥公路上。车很豪华,鳌山寨没人认得出是奔驰还是宝马。那对年轻夫妇从车里出来,穿着气派,一脸热情,谦恭温和。三凤将他们径直带到陈灭水家,小坐了一会儿,就抱着孩子,一出来就上车走了。
后来陈灭水跟三凤说,儿子抱走之后,自己躲在屋里痛哭了好大一气,有骨肉亲情的不舍,有生儿不养的罪恶,有卖儿救穷的嫌疑,反正心情很复杂。
三凤也劝了他几句,说她亲戚给一万块钱不是买卖,是营养费,是给傻女人补补身子,而且,以后两家还可以当亲戚走动。
昨天,镇上的人问完刚走,陈灭水就从他屋头冲出来,发疯似的,径直往曾龙生那边跑。好在有王大牛、二莽子和蓝狗子他们劝架,两个人才没打起来。三凤说完,就看见陈灭水朝这边走来了。
曾龙生没挨打,秋红觉得不解恨,就说,劝什么架嘛,就应该让灭水老辈子把曾龙生教训一顿。
三凤故意拖长声音地嗯了一声,提示有人来了。可秋红根本没注意,继续说,灭水老辈子想要个儿子有错吗?何况他儿子已经抱给人家了,犯了好大个法吗?我看,就是他曾烂龙把鳌山寨搞得乌烟……
陈灭水还没走拢就打招呼,秋红才不得不打住,没再往下说了。
三凤关心地问,罚款交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