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烟杆把地坝扫了,从堂屋端了一根凳子出来,搁在树荫下,坐下来裹叶子烟。
明天才端午,气温就爬山那么高。
文烟杆小声嘀咕。额上汗涔涔的,有几颗汗珠亮晶晶的,舍不得往地上掉。要不是幺儿媳妇秋红在家,他早就像往年一样,赤裸着上半身进进出出了。
他又一阵嘀咕,明明可以跟文理一路出去的,偏要留下来,还说孙女上幼儿园要接送,可这路没通,接送明摆着是句空话。
老文,热不热?
见王利民和村主任老杜戴着草帽走来,很匆忙的样子,文烟杆笑着回答,不热。然后站起来,说,王书记和杜主任,歇会儿凉,我去端凳子。
老文,你歇着,我去端。老杜说着,径直去了文山家堂屋。
王利民满脸汗水,摸出手机,说,老文,挖掘机师傅不小心,把北门的一座坟挖到了。
北门坟多,鳌山寨家家户户都有祖坟在那里。
文烟杆马上紧张起来,问,王书记,没挖到我屋头的嘛?
王利民摇头,说,没有,文山在那里,说那坟不是你屋头的。
文烟杆还有些担心,便问王利民,那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
王利民把手机递给文烟杆,说,这是刚才拍的图片,你帮忙看看,那坟是哪一家的。
文烟杆把手机拿在手里,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地看,却始终看不清楚。王利民又换了几张,喊他仔细看。
老杜端来根长凳子,搁在文烟杆旁边,和王利民坐下来,打算慢慢等。文烟杆把手机在眼前不停地晃来晃去,总是看不出名堂,就还给了王利民。
王利民说,老文,曾龙生和二莽子为这座坟争得烟干火冒的。曾龙生说,那坟是他妈的,二莽子说,那坟是他婆婆的。
文烟杆记起了,他把手一扬,说,那不是一座坟,是两座,二莽子的婆婆先埋,曾龙生的妈后埋,两座坟靠得很紧,看起来像一座坟。
老杜很疑惑,说,老文,王书记考虑到大热天,怕你中暑,就拍了照片来。为了稳当,只有麻烦你跟我们一起,到现场看看。
文烟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王利民把自己头上的草帽取下来,要给文烟杆戴,文烟杆推辞说,自己家有。
秋红听说父亲要跟王书记他们到北门去,已经把草帽递了出来,顺便也去看看。
到了北门,文烟杆不声不响,只管看。
曾龙生和二莽子两个蹲在挖掘机前,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挖掘机师傅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坐在驾驶室,无可奈何地翻手机。坟上挖过来的泥土,还装在挖掘机的斗里。
文烟杆看见那一片坟,仿佛看见很多熟悉的面孔。那些面孔,有争强好胜的,有胆小怕事的,有斤斤计较的,有唯利是图的,……,现在都不过是一座一座坟堆堆。那被挖了一铲土的坟,不是两座,是一座。
文烟杆从挖掘机前走过,就说话了。
曾龙生,二莽子,你两个跟我来。
曾龙生和二莽子相互看着,从挖掘机前站起来,走在文烟杆身后。到了一座大坟前,文烟杆吸了一口叶子烟,喊着两个死人的名字,说,我来看你们了。然后转身对曾龙生和二莽子说,你们两个的戏该演完了!文烟杆走回挖掘机前,跟开挖掘机的小伙子说,年轻人,这一铲泥土,就麻烦你还到坟上去。然后对文山说,那是你高祖婆的坟。
文山几步冲到王利民跟前,说,王老师,那是我家的祖坟,你快问问挖掘机师傅,可以赔好多钱?
文烟杆突然冒了火,对文山大声吼,文山,你嫌这路修得太容易了,是不是?我劝你,不能再添乱了!
小伙子从挖掘机上下来,握着文烟杆的手,感激地说,老爷爷,对不起,都是我不小心造成的。
没事,我只想路早点修通,鳌山寨的人也走一哈不沾泥巴的路。
王利民说,老文,还有半个月,这条路就全线贯通了,到时,你老人家赶场,就可以走这条不沾泥巴的路了。
文烟杆说话时,王利民和老杜已经扶着他,要送他回去。文烟杆说,自己腿脚没啥大问题,完全能够走,你们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