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后卿依旧表示难以理解的目光下，陆梧继续讲道：“后来鱼妖姬焱便留在了姬朔的身边……”
姬焱当鱼裸着身子习惯了，一开始总是睡醒后忘记穿衣，于是军中时常会出现的一幕就是一大清早自家主帅追着一个光屁股的少年到处跑。
历经沧桑的老兵对此倒是见怪不怪，就算不怎么了解真相，对此也未做多少评论，毕竟一路斗地主打土豪地过来，贵族间那些腌臜事早就不知道见过多少了。
倒是后加入的一些新兵，年轻气盛，既不了解内情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每每一见到此景，就会小小声交流各种香艳八卦。
那时候军中也没有太多军纪，行军休整的空隙，更有好些读过些书的秀才，干脆杜撰编写了不少《主帅姬朔和他的娈童不得不说的故事》《主帅男宠晨起裸奔的秘密详解》等十分受欢迎的香艳小传。
八卦传得广了，有忧心忡忡的下属便劝姬朔道：“主帅还是与姬焱公子保持一些距离为好，不然恐对你声名有损。”
姬朔听后，只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大丈夫行走世间，但求无愧于心。我与焱弟清清白白，任凭他人腹诽，又与我们何干？更何况军中本来就比较艰苦，若我们二人能逗大家一乐，那不是挺好的嘛。”
谏言的下属想了想也是，毕竟大家只是热衷八卦的话，总是比热衷杀人放火强抢民女之类的来得好吧！更何况自家主帅都不在意，他就更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总的来说，一向心比天狂的姬朔并没有把这些八卦当一回事，倒是姬焱知道自己不爱穿衣服连累姬朔惹了旁人议论后，从翌日开始每天晨起他便会笨拙地开始往身上套上那一层又一层麻烦且不喜欢的衣服。
他想，如果这样能替姬朔减少一些流言蜚语，他愿意改掉鱼的习性，套上一辈子人的枷锁。
姬朔见他愿意主动穿衣服，行为习惯越来越像人以后，也十分高兴，并决定亲自教导姬焱读书识字。
第一次见姬朔拿着笔墨纸砚和各类书本来的时候，姬焱不明所以：“为何必须要读书识字？”
姬朔答道：“因为我想带着大家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但仅靠我一人不行。你若能学会这些，便能与我一起带兵打仗，成为我最得力的兄弟臂膀。”
姬朔告诉姬焱，一开始起义军或许可以趁乱而起，大家靠着满腔的愤怒和向往自由的热血可以赢得一些胜利。但越往后，随着朝廷不断地派兵遣将来镇压，起义军的路就会越来越艰难。身为主帅他不得不拼了命地学习以往那些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只有如此，方才能减少军中将士的损失。
姬焱听说学会这些东西，便可以帮助姬朔，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不懂什么天下大局，也不知道行军布阵的关键，但他唯一知晓的是，只要学会这些，姬朔胜利的机会就能更大一些。
妖的天赋比人高许多，姬朔当初学得万分辛苦的东西，姬焱总是一点就通，甚至时常还能举一反三。
渐渐地，姬朔教不动他了，军中的老将也教不动他了，甚至连赫赫有名的文人都对姬焱佩服至极。
姬焱就像吸水十分快的海绵一样，只用了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便看完了许多人穷其一生都看不完的书，达到了许多人永远无法达到的高度。
猛虎属于深山，名将则称雄于战场。
正是因为知晓这个道理，待到姬焱学成之日，姬朔便决定让姬焱正式领兵作战。
开战前夕，姬朔让人抱来了许多酒，说是要替姬焱喝酒壮行。
结果姬焱还没什么醉意，姬朔便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喝醉了的姬朔拉着姬焱的手，用年少时的流氓地痞的口吻，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战场局势多变，一旦打不过了记得赶快带人跑。胜利事小，保住性命事大！天下什么的老子可以晚点要，甚至可以不要，但是老子的兄弟就这么一个，老子一定要他活着回来。”
起初姬焱还会认真回答说，凡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任凭对方千军万马，也休想伤他分毫。
但后来当他发现不管他怎么说，喝醉了的姬朔都始终在不放心地叮嘱后，他也就跟着只回答一句：“我答应你，我一定会活着回来。”
姬焱记得凡人有句俗话叫酒后吐真言。
以前他不知道真伪，但眼下看着姬朔，他才发觉，这句老话原来竟是真的。
姬朔担心他，姬朔把他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所以姬焱在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便下定了决心，只许胜不许败，他的命是要留着回去见姬朔的。
在战场上，每个人参与战斗的原因都不一样，有的人是迫不得已参战，有的人是为了名利，有的人是为了爬上更高的位置，有的人仅仅是为了想要活下去，但唯有姬焱战斗的信念从一开始到最后，都只是想要替姬朔取得胜利，想要看见姬朔开心的样子。
第一战，姬焱领兵一万，战胜秦军五万，以少胜多，一战成名。
姬朔替他举行庆功宴的时候，简直高兴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甚至还幼稚到拉着姬焱的手，跟每一个来宾骄傲地介绍：“姬焱，我的兄弟，未来的九州战神！”
那种“我家孩子真棒，大家都快来夸我家孩子”的口吻，当真让所有人目瞪口呆，就连脸皮一贯很厚的姬焱，都被生生夸成了大红脸，但姬朔依旧乐此不疲。
随着时间推移，姬焱领兵作战积累的胜利越来越多，便渐渐有其他强大的势力抛出了无数诱人的橄榄枝，想要拉他入伙。
有些人开出的条件，甚至是姬朔看了都眼红不已，恨不得立马投入对方的阵营。
但面对这些形形色色的招揽，姬焱却丝毫提不起任何兴趣。
有时候闲来无事，两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天南地北畅聊人生的时候，姬朔也会问姬焱：“外面那些招揽的条件那么好，你为什么不答应呢？”
姬焱侧头看着姬朔：“你觉得那些条件好，那你会去那些人的阵营吗？”
姬朔饮罢一口酒，摇了摇头：“我不能去，我走了，那些投奔我的人、信任我的人，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姬焱理所当然地答道：“那我也不去了。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但凡是你想做的，便是我想做的。”
姬朔被他感动得不行，但同时也隐隐生出一些担忧：“有一件事儿，我们是不能帮对方做的。”
姬焱微微蹙眉：“还有这样的事？”
姬朔一本正经道：“比如到了一定年龄，男人都要各自娶妻生子，这样的事，就只有自己来。”
姬焱深深看了姬朔一眼：“据说，在西羌人所在的地方，男人是可以共妻的。”
几乎在他话音一落的瞬间，姬朔便喷出了口中之酒。
语不惊人死不休，大抵便是指姬焱这种吧。
烈酒呛进了喉咙，姬朔咳嗽了好半天，方才一脸紧张地开口道：“阿焱，你是不是又看什么奇怪的书了？快，快忘掉那些可怕的想法。在我们中原，共妻什么的，是要被骂狗男女浸猪笼的。”
见姬朔当真着急了，姬焱方才嘴角微扬，轻轻笑了笑：“和你开玩笑的。娶妻生子什么的，是阿朔才需要去考虑的事情。我是妖怪，能以自己的力量帮助阿朔就好了，成亲什么的就算了吧。更何况，这世间哪有女子会比我还要好看呢？”
姬朔张了张嘴，本来想要反驳，可当他看到姬焱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时，却慢慢咽下了所有的话。
唔，除了行军打仗以外，每天都和阿焱在一起，都没注意到，不知何时，那个连衣裳都不会穿的小小少年，已经成长为这般优秀的俊秀男子了。
姬朔心中“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多年之后又再度燃烧复生，虽然还未经历过娶妻生子，但看着姬焱，他就有一种老父亲的欣慰感。
姬焱把他当作家人，将他看得十分重要，姬朔很高兴，可是他同样也有担心的事——
“阿焱，我知道妖的生命都很漫长，可是人的寿命却十分有限。以后若我死了，你怎么办？”
姬焱怔怔看着姬朔，沉默了。
他记得当初他认识姬朔的时候，两个人都还是小屁孩，如今他成年以后就多年未变过模样了，可姬朔却已经快到而立之年了。
先是褪去少年的青涩，再是褪去青年的锐气，再接着便是逐渐佝偻的中年，双鬓斑白的老年，直至闭上眼睛，永远不会醒来。
就算姬朔现在还年轻，可很快他便会衰老，会离开人世。
到时候，苍茫人世间，便又只剩下姬焱一人。
姬焱闭目，深吸了一口气道：“就不能不死吗？”
姬朔摇头笑道：“又说这样孩子气的话。”
想到再过几十年的时间，他就会永远地和姬朔天人两隔，姬焱就止不住地难过：“我记得有书上说，人间有昆仑，其山有仙灵无数，蕴藏无数机缘。要不我们不要管这些凡尘纷扰，我们去找昆仑，寻长生之法怎么样？或者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帮你找可以长生不老的仙丹灵药之类的。你看，既然妖怪都存在，那神也应该是存在的……”
眼见姬焱情绪越来越激动，姬朔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阿焱，如果当真有神，又怎么会任由世人陷入地狱百般挣扎呢？如果当真有长生不老的药，那为何过往那么多王族勋贵一生寻仙问道，可最后还是抵不过时间化为白骨一堆呢？人的一生，或许对于你们而言，十分地短暂，朝生夕死，一晃即过。可是正因为有限，我们才会想要抓紧时间，去做一切想要做的事，到老不留任何遗憾啊。”
姬朔不信神，更不信长生。
姬焱无可奈何，纵使格外着急，却依旧选择尊重对方的决定：“阿朔，我会尽我最大努力，让你这一生不留任何遗憾的。若有朝一日，你离开人世，我便接着照顾你的子孙后辈，护好你的千秋万代。”
姬朔揉乱了他的发：“阿焱，我这辈子强行将你绑在一条船上，就已经是非常自私的行为了。每个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你不需要被我们之间的羁绊束缚。我是我，我的子孙是我的子孙，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未来让他们自己去活。而我希望在战争结束以后，我的兄弟能自由快乐地活着，不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约束。”
然而姬朔的话虽然有理，但姬焱听没听进去，就没有人知道了。
对于当时的姬焱而言，未来守护姬朔的子孙，就好像在守护现在的姬朔吧。他们身体里面流着姬朔的血，可能看着他们，他便觉得和姬朔的羁绊还在延续，可以直到永远。
是以那晚的谈话结束之后，除了战争的胜利之外，姬焱最操心的便是姬朔的婚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