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们的皇帝是一个昏君
万阙内宫张灯结彩,艳色的灯笼与红绸从宫门一直绵延到西南的角楼上,角楼上的灯笼亮得晃眼,里面的灯花一一爆开,遥遥望去,仿佛千里之外的赤色圆月。
宫廊上还残留着大婚过后的彩纸屑,北边的小宫殿里匆匆忙忙地出来一行宫人,踩在纸屑上窸窣作响,像是低入尘埃的呻吟。
为首的两个宫女,提着两个灯笼。
惨白的——灵灯。
她们身后跟着四个身形稍壮的太监,抬着一具裹着白布的尸身。
风穿过回廊吹起白布一角,露出枯槁如朽木的手,也吹熄了领头宫女手中的灯笼。那小宫女提着灯笼的手猛地一哆嗦:“姑姑,我怕……”
但旁边的老宫女却似乎是司空见惯,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面不改色地又把灯笼燃起。
“怕什么?学着些,以后宫中死的女人不会少。”
她提着手中的白色灵灯,指了指远处的大红灯笼,又道:“再说了,今儿是贵妃娘娘进宫的大喜日子。咱们没有中宫主位,贵妃娘娘就是这后宫的主子,主子大婚的喜气还压不住这点儿妖孽?”
小宫女提着灯笼沉默了许久,到了回廊的转角处,望着贵妃大婚的常仪殿,才又说道:“可是今天大婚,陛下也没有临幸常仪殿,贵妃娘娘她是不是真的能……”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老宫女知道小宫女没有问下去的话是什么,这也正是她内心所害怕的。
贵妃一入宫就不受宠,贵妃是不是能抵挡住妖魅的诱惑?
还是会像她今天收殓的这个宫妃一样,为了得到更好的容貌、更多的荣宠,而与妖魅做交易,白白断送性命?
人从来都知道他们不是这片土地上的唯一主宰,除了人还有妖魅精怪。那些匍匐于人类脚下的生灵,一旦经历了岁月的洗礼,就会成为力量巨大的妖。
虽然妖的力量要比人大得多,却因为没有办法控制力量而寿命极短,成为妖精后大多只能活二十多年,所以千百年来妖与人都保持着分庭抗礼的均衡局势。
妖精大多在漠北深处的沙漠与西南的密林中,人多的地方通常很少有妖,但这几年万阙的都城却出现了妖的踪迹。
万阙后宫中有妖魅的传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他们的陛下李承云,却是个昏君。
每次谈起后宫中可能有妖的传闻,李承云都会含着酒气说一句:“妖?如果有长得好看的妖,就多送些进宫来。”
万阙帝李承云自登基起,就沉溺于酒色不理朝政。朝臣们见劝诫没有用,就想着从民间和周边属国选取贤良女子,充入后宫,试图让后宫嫔妃劝诫李承云。
当然,这种荒诞的方法一点用都没有,而更像是一个噩梦。
无数秀女被抬进宫门,但真正受宠幸的却屈指可数,更多的则是——数载不得君王面。
深宫中绝望的女子是最容易被蛊惑的,经常有人见到郁郁不得宠的小宫妃忽然变得艳光四射。但是这种艳容只会保持几天,几天后宫妃就会迅速衰老,直至死亡。
有人说,正是因为妖精自己活不长久,所以她们对宫妃施展的幻术也维持不了多久。
虽然每年都有宫妃这样离奇死亡,但是从来没有人见过宫中的妖精,所以对外都宣称这些宫妃是暴毙而亡。
小宫女似乎刚进宫不久,对宫中的一切都有着无知无畏的好奇,她问:“今天陛下没去常仪殿,去了哪儿?”
老宫女不屑地指了指不远处的高楼:“能去哪儿?还不是又去了淑妃宫里,能让陛下神魂颠倒的不就只有那一位。”
淑妃的畅音楼是后宫中最高的建筑,远远望去直上云霄,金砖玉砌,无一不精。
淑妃出身贫寒,本是宫中的刺绣宫女。五年前,她因为一副好歌喉而受宠,从此扶摇直上,登顶为凰。
贵妃的常仪殿已经落下了宫前的灯笼,而畅音楼的烛火通彻如同白昼。歌声和琴音从楼上的雕花缝隙里传出来,繁花盛景,烹油烈火。
通往畅音楼的青石路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小宫女望着那个青色长衫的身影,匆匆忙忙地往畅音楼赶。小宫女问:“那个姑娘是谁?好像今天在大婚典礼上看见过。”
老宫女扯着小宫女的手,加快了脚步说:“快走。”
小宫女不解其意,还慢下脚步问:“姑姑怎么了?”
“那是贵妃的妹妹,漠北的郡主。漠北民风彪悍,她怕是来质问陛下为何冷落她姐姐的?我们在这儿难不成看主子们的热闹,还是等着那漠北郡主撞见我们正抬着一具不明不白的尸首?”
小宫女吐了吐舌头,忙加快了脚步,一行人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里。
畅音楼外的卫白粥被门口的宫人拦住了去路。看着宫人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卫白粥一遍又一遍地在内心告诫自己,她是来见万阙皇帝的,万阙皇帝是个昏君,所以她要格外有耐心。
出门在外,要忍耐,忍耐,再忍耐。
万阙帝李承云二十五岁,登基五年,穷奢极欲,乖张暴戾,畅音楼便是其中一个佐证。畅音楼足有十层楼高,画栋飞檐,富丽堂皇。这样一座高楼,却是李承云让匠人在一年之内建造起来的。当年他得到淑妃,听得淑妃旖旎一曲,便在杯盏间笑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这一曲只应天上有,那便只有高耸入云的阁楼才能安放了。
帝王如同孩子般意气,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一句笑语,就要耗资数万来实现。
李承云不理朝政,只知享乐,却还是有些老臣觉得这情有可原。因为李承云在登基前,经历了三王之乱。那场叛乱开始时,李承云才十五岁,在那场叛乱中李承云亲眼看见了自己的父母被叛军烧死在大殿中,李承云从一个皇子沦为流亡的乞儿。到三王之乱被平定,李承云被迎回宫,他在外已经流亡了五年。
同情李承云的人认为,他在流亡的那些年里,穷苦怕了,所以才会这么贪图享乐;而厌恶李承云的人则认为,李承云登基的这十年,已经足够弥补他当年的苦难,更何况他是个帝王,他肩负着整个国家的责任。
卫白粥恰好是持后一种观点的那一类人,所以她在听到宫人说“您还是早点回宫歇息吧,没看见陛下和我们娘娘兴致正高吗”时显得格外愤怒。
她压着火气又说了一遍:“但今日是陛下与贵妃娘娘的大喜日子,陛下却连常仪殿的门都没进,实在有悖礼仪。”
“到底您跟贵妃是外邦人,不懂咱们万阙的规矩。您看那中宫羲和殿还空着,什么大喜日子?贵妃?即使是皇贵妃又如何?在万阙都算是妾。”
在万阙都算是妾。
卫白粥本来还在心里默念着“世界如此美妙,不该如此暴躁”,但一听那宫人说的话,一股无法抑制的火气就冲了上来。
世界如此不美妙,就应该以暴制暴!
羞辱她卫白粥她可以忍,但若是羞辱她的姐姐卫翎,那便是触了她最大的忌讳。
“我们漠北是不及万阙礼法全,但也知道尊卑有序——于上,贵妃比淑妃尊;于下,我比你尊。难道让我站在门口仰你鼻息?”
“郡主,不是奴才不分尊卑,只是陛下此刻兴致正浓,不敢打扰。毕竟陛下才是这普天之下最尊贵的不是?”
“何人在此喧哗?”卫白粥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个慵懒的男声响起。
李承云在高楼中看了过来,透过昏黄的灯光,透过浓郁的酒气,看了过来。
万阙山水温婉,似乎天生就是孕育美人的一片土地。端着酒站在李承云旁的淑妃穿着繁复的玫色襦裙,像是灯火灿然中的稠艳霞光。而李承云,虽然被雕窗的阴影挡住了一部分脸,但仍能看得出他舒朗的眉目,宛若星辰。
但李承云的眉眼空有星辰轮廓,却没有星辰的明亮。
卫白粥看到了他眼里有兴奋,有癫狂,也有一点疲倦,而更多的是——暗淡无光。
像是个被抽去灵魂的酒客,空有好皮囊。
李承云看着被拦在门口的卫白粥,疑惑地望向淑妃。
卫白粥猜测李承云是问自己是谁。她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冲着高楼上高喊道:“陛下。我是漠北卫白粥,今日与您成亲的是我的姐姐。她不远万里从漠北而来,您却连见都没有见她。”
卫白粥忍着愤怒,用了尊称——您。
李承云低头饮了一口酒,听到“漠北”这两个字的时候,还是带着疑惑,复而又恍然大悟,他仿佛这才想起有和亲这回事一般。
卫白粥看着李承云跟身旁的宫女说了几句,那宫女随即从畅音楼上走了下来。
而李承云却丝毫没有动身的迹象,自己又斟满了酒,与淑妃互敬了一杯,开怀大笑。
那宫女急匆匆地跑到卫白粥面前,潦草地行了礼。
卫白粥着急地问:“陛下怎么说?”
“陛下让奴婢将他的原话转达,下面奴婢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陛下的口谕。”
“你倒是说啊。”
刚刚拦着卫白粥的小太监不经意地翻了个嘲讽的白眼,说:“人家姑姑的意思是,您得跪着接旨。”
“什么?”初入万阙的卫白粥有些错愕,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给一个宫女下跪。
但还没等卫白粥想明白,小太监猛地推了她一把,她猝不及防地就跪在了台阶上。
畅音楼是新修的宫阁,门口的台阶还棱角分明。卫白粥猛地跪下去撞在了台阶的尖角上,青色的布裙上瞬间就渗出了一块血迹,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但那宫女已经开口传旨,卫白粥不得不忍着。
“朕听闻漠北民风粗犷——”那传旨的宫女才说了一句,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卫白粥疑惑地抬头望着她,又被小太监呵斥了一句:“快低头,怎么敢直视圣颜!”
宫女敛了敛神色,继续说了下去:“朕听闻漠北民风粗犷,漠北女子更是常年奔袭于草场戈壁之中,所以大多肤糙貌丑。朕不见贵妃亦是不想扫了好兴致。不过今日见到小郡主倒是长得玲珑可爱,若是贵妃也同小郡主一般别致,朕倒是可以挑个日子去一趟常仪殿。”
宫女宣读口谕时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深夜的寒气透过青石砖侵袭到卫白粥的肌骨里,跌破的伤口和血迹,冻成了冰碴儿。
畅音楼上又响起了丝竹之音,淑妃婉转的歌声和李承云的笑声此刻变得无比刺耳。
卫白粥恼极了,即使在民风彪悍的漠北,她也有“劣女”之称。她本来不想把“劣”的一面展现出来的,但李承云实在不知好歹,将她逼得没了耐性。
她没等宫女念完所谓的“口谕”,就揉了揉腿,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小太监嗓子尖厉,喊道:“哎哎哎,怎么走了呢?接旨呢!好好跪着。”
卫白粥扭过头问:“跪哪儿?”
“这……这台阶。”
小太监话音刚落,卫白粥转身一脚就将那级汉白玉的台阶踢碎了一个角。
小宫女和小太监看着那粉身碎骨的汉白玉块,害怕得往后退了一步。
但卫白粥是出了名的咄咄逼人的性子,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问:“跪哪儿?”
小太监几乎是鼓起了最后一点勇气去维护皇家尊严,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了指上面一级台阶。
指尖刚伸出,“砰”的一声,那级台阶就在卫白粥的脚下碎成了无数玉块。
李承云显然被这动静吸引了,他在畅音楼上朗声笑了起来,道:“漠北女子真是奇力,比咱们养在兽笼里的大力士还有趣些,下次再看兽斗,就让郡主你去吧?”
卫白粥大笑了一声回:“陛下,我们漠北人凶狠,一旦打起来,恐怕不是常在脂粉堆里的人能看得了的。”
卫白粥嘲讽李承云是脂粉堆里的弱者,但李承云却一点也不恼。
他从高楼上,将杯子里的酒倾倒下来。
那酒液混着夜色的星辰、风中的寒霜和李承云若有似无的笑意,猝然洒落在地砖上,溅起水花。
“既然郡主不去,那就让贵妃去吧。”
卫白粥将手握得咯咯作响,却没再说什么,扭头便走了。
李承云在高楼上笑得极大声。
他知道自己是个昏君,所以他竭尽所能地行使昏君的特权。
二、翎儿,哥哥是为你好
卫白粥的姐姐——卫翎,曾是漠北草原上以一敌万的战神,如今却解甲披罗,成为万阙贵妃。
常仪殿里金碧辉煌,卧榻上是上好的红色绣被,卧榻的两侧摆了两盏万阙时兴的龙凤琉璃灯。
灯成对,人却成单。
“翎姐?”
床上的被褥对枕整齐地叠着,而漠北公主卫翎却在地上铺了一块花纹狂野的毛毡毯,席地而坐。
“白粥,快过来陪我坐坐。”
“翎姐,你怎么坐在地上?万阙天气又冷又湿,你别又着了凉。”
卫翎是标准的漠北女子长相,谈不上温柔貌美,却又是另一番英气爽朗。剑眉微扬,刀片般的眼睛散发着锐利寒光。卫翎穿着大喜的红色中衣,手上却涂着艳丽的孔雀蓝,像是蘸满了毒药的暗器。
她挑着眉笑了起来:“要么怎么说万阙人身子娇呢,那床软得我腰疼。要是我明早扶着腰起来,说不定别人还觉得我把那万阙皇帝睡了呢。还是咱们漠北的毛毡毯舒服,硬气。”
卫白粥脸一红,“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翎姐,你又开这种玩笑……”
卫翎半坐起来,刚好到卫白粥的下巴,她一把搂过卫白粥抱在怀里,拿头顶了顶卫白粥的头说:“是呢,我们家白粥才十五岁,最听不得这些浑话的。但你现在不听,过两年嫁人了,听不懂你丈夫说什么可怎么办?”
卫白粥作势要从卫翎的怀里挣脱出来:“翎姐又笑我!成亲还早!至少还有五六年呢。”
“看来我们家白粥是还想再被翎姐我调戏五六年才够呢。”
卫翎抱着卫白粥开着“不成体统”的笑话,满眼都是对年幼妹妹的宠溺。
卫白粥看着卫翎笑得没心没肺,这才放下心来:“翎姐不难过了?”
“难过?为什么要难过,就因为万阙皇帝没来跟我睡觉?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巴不得他过个十几二十年再想起我。你记得我在漠北曾跟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
卫白粥当然记得,那是卫翎与她哥哥北帝卫寒戈至今为止,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起初得知万阙来漠北请求和亲的时候,整个漠北皇族都很震惊。万阙、漠北雄踞南北,多年来也算是势均力敌,两国除了边境通商便再也没什么深入的来往。
万阙派了一支近百人的求亲队伍,但北帝卫寒戈似乎不在意,他说:“在我漠北,从牧羊女到长公主,没有女子适合和亲。”
说这话时,卫寒戈正与两个妹妹在漠北的草场上练箭。
卫翎的指甲染着艳丽的孔雀蓝,握着弓箭的手骨节分明,朝着万阙的方向空射了一箭。
她玩笑道:“万阙皇帝要是硬要娶我,我就一把箭将他射成一个刺猬,到时候白粥你就站在旁边给翎姐递箭,要足足递满一百支才行。”
卫白粥听到卫翎的玩笑话,忙摆手说:“那可不行,兴许你后来爱上他了呢?你若射死他,他半死不活的时候你才后悔了呢?”
“那我们白粥说该怎么办呢?”
“应该用刀。”
卫翎和卫寒戈听完,大声地笑了起来,将草原另一边的鸿雁都惊得飞了起来。
卫翎对卫寒戈说:“哥哥,你以后给白粥找夫婿的时候,可要小心了。千万不要把她许配给那些有才能的人,不然白粥一个不高兴,拿刀砍了他,咱们漠北就损失了一个人才。”
卫白粥脸一红,跺了跺脚,脚上的红锦小靴激起一阵烟尘:“哎呀!翎姐你又逗我,你再这样,以后你射万阙皇帝的时候,我就不给你递箭了!”
卫翎低下头刮了一下卫白粥的鼻子说:“白粥不给翎姐递箭的时候,肯定是翎姐射不动箭的时候。到那时,就由白粥替翎姐将这些箭射出去。”
三人只当这些是玩笑话,却没有想到,命运的风沙,早在一开始就注定了风暴的穴口。
历代和亲其实都是示弱的表现,漠北虽不是强国但也不弱,根本没有与万阙和亲的必要。而且北帝向来宠爱自己唯一的妹妹,从来舍不得卫翎离开自己太远,更别说远嫁了。
所以卫翎对和亲这一件事,毫不在意,有恃无恐。
但只过了两天,卫寒戈就改变了主意,答应将卫翎送往万阙。
知道消息后的卫翎急切地要见卫寒戈,但是卫寒戈却避而不见。
卫白粥清楚地记得,卫翎站在卫寒戈的帐篷外,手里握着弓箭,在帐篷门帘被掀动的那一刻射出了最锐利的箭。
箭深深地射进了帐篷的门框上,还带着未尽的箭鸣声。
而箭边,是刚掀起门帘的卫寒戈。
“翎儿,哥哥是为你好。”
“放屁!为我好,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好呢?”
卫寒戈没有继续解释,只是沉默不语地将门框上的箭拔了下来。
“卫寒戈,你知不知道万阙皇帝是个昏君?你知不知道把我嫁过去是什么处境?两天前你还说漠北没有一个女子需要远嫁,现在却要把我卖给一个昏君!”
卫白粥从没有见过那样歇斯底里的卫翎,双目通红,手背上都攥出了青筋。她像望着天敌一样望着卫寒戈,嘶哑地喊着:“为什么啊,卫寒戈你告诉我为什么啊?你卖了我,却连个原因都不告诉我?”
卫翎的绝望其实不是要嫁给陌生的皇帝,而是——自己哥哥的欺骗与背叛。
一场本不需要的和亲,一场没有原因的远嫁。
但从头至尾卫寒戈只说了一句话——“翎儿,哥哥是为你好。”
卫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出了一滴泪。
但卫白粥知道,卫寒戈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的,不然他不会让自己陪卫翎来到万阙。
卫白粥不是以郡主的身份来陪嫁的,而是以护卫的身份来保护卫翎的。
三、因为——这是救翎姐唯一的办法
卫翎抱着卫白粥,喝了两壶酒,便昏昏地睡了过去。
卫白粥拿过卫翎手里的酒,喝了两口,然后扔到了一边。
“万阙连酒都这么淡,没意思。”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随嫁的侍女鹦哥。
卫白粥示意鹦哥不要出声,悄悄关上了门,朝着鹦哥的方向走了过去。
“公主睡下了?”
卫白粥点了点头,旋即问了另外一个问题:“查清楚了吗?我今天在畅音楼转角处看到的那个白灯笼是什么东西?”
“是冥灯。我晚间去西六宫查了查,发现那边一个叫作芍美人的宫妃,今天暴毙了。我不好打探太多,只听说那芍美人死时面容枯槁,看起来就像七八十岁的老妇。她的死因应该和传闻差不多。”
卫白粥早就知道了万阙后宫有妖孽的传闻,说是宫中有妖孽夺人寿命。但一来就碰到妖孽作祟,她确实是有些惊讶:“万阙宫中真的有妖孽?但什么妖孽竟能夺人寿命?”
“我们在漠北待久了,竟不知外面有这样的妖力。不过这件事与妖孽有关,很可能和北帝要您查的那件事有关。”
“是,否则我也不会故意跑去畅音楼受那般侮辱。”
卫白粥当然不会主动跑去求李承云来宠幸卫翎,她们漠北女子最是看不上李承云这种男子的。
她去畅音楼,不过是因为——那里妖气最盛。
普通的妖是没有妖气的,只有妖孽才会有那样咄咄逼人的妖气。
“郡主,那股妖气深不可测,不是我们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如果往下调查,恐怕……”
卫白粥朝着月亮的方向轻轻地吹了个口哨:“我来之前,寒哥就跟我说了。这一趟——可能会死。”
鹦哥听到卫白粥轻描淡写地说出死字,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卫白粥跟他们不一样,她像一把冷剑,不怕伤人,也丝毫不怕伤到自己。
卫白粥望着鹦哥微微惊惧的瞳孔,笑着说:“但必须调查,因为——这是救翎姐唯一的办法。”
卫白粥是理解卫寒戈的做法的。
要让翎姐长命百岁,必须要牺牲她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自由。
只是卫寒戈坚定地认为这样做是对的,而卫白粥却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值得。
她望着常仪殿远方暗蓝色的天,想起和亲远行的那天。卫翎掀开马车窗户,回头望了一眼漠北的草原,她曾骑过的麟驹迎着风奔驰。
卫白粥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句:“翎姐?”
当时的卫翎眼神空洞,一字一句地说:“我,就要被送进笼子里了,但你不该失去自由,你应该留在漠北。”
卫翎生于漠北,也深爱着漠北,那里有她毕生所求的自由。
卫白粥鼻子一酸,她觉得又难过又感动——难过的是,卫翎可能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后宫里;感动的是,卫翎知道自己失去了自由,却还是希望她的妹妹能获取自由。
虽然,卫白粥只是一个捡来的妹妹,一个与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
卫白粥从记事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儿,是卫寒戈在戈壁上捡回来的。
卫白粥被抱回来的时候,是冬天,没有什么食物。卫寒戈本想将卫白粥送到牧民家,但卫翎一直坚信,这个孩子与众不同。她每日用米粥喂卫白粥,卫白粥竟也活了下来。
那时的卫翎捏着卫白粥白嫩嫩的小脸,开心地说:“我就知道你可以的!你靠吃粥活下来,就叫你白粥好了!”
虽然活了下来,但卫白粥的确和族里其他孩子不一样。卫白粥要比正常的孩子,甚至比正常的成年人吃得还要多。她的肚子像是一个无底洞,再多的食物也填不满。
而且,饿的感觉比痛感更令卫白粥害怕。
仿佛一饿,就会死掉一样。
卫翎曾开玩笑说:“我们白粥这么爱吃东西,以后要是有人拿食物来贿赂你,你这丫头是不是立刻就跟人走了啊?”
那时的卫白粥就知道,只有卫翎对她好。她用力地抱住卫翎说:“不,白粥不会跟别人走的,白粥要跟着翎姐。如果翎姐嫌白粥吃得多,白粥可以少吃一点,真的……可以少吃一点。”
卫白粥一无所有,卫翎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温暖。
所以当卫寒戈将保护卫翎、调查万阙深宫秘密的任务交给卫白粥时,卫白粥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为了守护卫翎,为了让卫翎长命百岁,让她做什么,她都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