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听说没，古木族神妃死了！”
“啊？怎么死的？”
“我告诉你，你可别往外说。她啊，和千百年前灵狐族神妃的死法，一模一样。”
“又是死无全尸？！可凶手不是早就…”
“嘘！那名字可是禁语，不敢乱说。”
“唉，神尊这桃花本就不旺，三位神妃，两个惨死，看来这尊位也没那么好坐。”
“谁说不是呢。”
“那昨晚进来的里面这位是…？”
“谁知道。不是替罪羊，就是正好路过的倒霉鬼呗。”
被圈在方寸之地已经够憋屈了，好不容易静下心打坐，千秋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二位有闲聊的功夫，介不介意帮我通报一下你们的头儿，告诉他‘这里还有个无辜的人被关着’。”
当班的两个守卫闻声，一个继续站岗，另一个晃晃悠悠走过来，敲了敲牢房的铁窗警告她：“劝你留点力气，后面可有天狱司的会审等着你。”
千秋退一步道：“帮我去浮云殿传个口讯总可以吧。”
“嫌疑没洗清前你最好老实点，兄弟们不为难你。”
“说了八百遍，我真的是西凡仙座座下弟子蛇族千秋，如假包换。要不，我变回原形给你看？”
“免了。”守卫嗤笑道，“会变又如何，充其量是只偷跑上天的蛇妖。”
你才是妖，你全家都是妖！
一串骂人的话在胸中滚滚酝酿，只听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交谈声。言语间，尽是些“惨案”、“重犯”、“提审”等等令她眼皮直跳的字眼。
几人簇拥之下踱步进来的，是个在乾坤殿没打过照面的生面孔。
似乎是个人物。
千秋细细打量：男子穿着讲究，但顶多算是体面；长得吧，也就那么回事，别说放在美男如云的天宫里，就是放黑木山，她都懒得多瞧一眼。
不过此人腰间悬着执掌一司“司君令”，加上落在她身上的眼神甚是犀利，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这位拽的二五八万，审个犯人还得摆排场的，八成就是天狱司的老大。
出于礼貌，千秋站起将褶皱的衣袖抻抻直，抱拳问道：“仙君有礼，敢为您是？”
“本君的大名，你还不配知道。”
混元今日心情似乎尤其差，连最擅长的假笑都懒得装，对身边仙官问道：
“她就是当场抓到的，神妃惨死一案的凶手？”
“等等等等！”千秋这下定不住了，“刚才还只是有嫌疑，怎么这会儿就成凶手了？”
“本君没有问你。”混元冷声道。
辅佐仙官垂首道：“回仙君，就算不是凶手，也是重要人证，所以属下特将她收押在此。”
“可还有其他证人？”
仙官双手呈上一个香囊：“在外院地上，还发现了这个。”
混元接过，看都不看便收入袖中：“本君问的是人证。”
仙官惶恐道：“没，没了。”
混元移步至牢门口，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千秋：“到你了。”
千秋靠墙抖腿，斜角望天，权当没听见。
“本君没那个闲工夫跟你耗，你说是不说。”
“我说话有用吗？说了你信吗？要审赶紧审，废话那么多。”
混元瞳孔一竖，随行的仙官不由得为千秋捏把冷汗。
“来人。”
“是！”
“替本君代为禀报，就说杀害神妃的犯人已落网。”
“啊？啊，是……”
眼看天兵真的要去传话，千秋才抓着牢门叫屈：“喂！说好的会审呢？问讯呢？公证呢？这根本是草菅人命！”
混元回过身道：“现在想说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要不那场景，她真切不想回忆第二遍。
气呼呼的将事情始末交代完毕，“现在知道抓错人了罢，有审我的精力，还不如赶紧追查那个‘黑衣黑袍黑面’的真凶。”
混元静静听完她的陈述。
“简而言之，你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对么。”
千秋：“可我的确和那个黑面人过了几招，多少天兵天将亲眼所见！”
混元斜眼一瞟，辅佐仙官很有眼力见地躬身上前解释。
“回仙君，后宫禁卫军赶到时，确好像目击一黑影离去。”
“‘好像’？”
混元话语间充斥着浓浓的不满：“本君查案，要的是真凭实据。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这……”
“此等小事不要让本君一再重复。记得，本君的天狱司，不养闲人。”
几名仙官你看我，我看你，窃窃私语犹豫不决。
混元耐心不多，为首的仙官一咬牙一跺脚，泯灭了仅存的一丝良知：“没有。”
“你们！！！”
骂人要是管用，她也不会被关到现在了。千秋劝慰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要脱身，还得智取。
“杀人总要有个动机吧。我跟神妃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吃饱了没事干，杀她干嘛。”
“所以，若你把幕后主使供出来，本君可以考虑…”
“放过我？”
“让你死的轻松些。”
“……”
听到千秋低语，混元皱眉道：“什么？”
“我、说、”
千秋故意咬清每一个字节，让牢门外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无耻之人我见多了，但没见过这么无耻的！光长年龄不长脑子，十几万岁莫不是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看你眉卓嘴尖一脸衰样，天生凶命，人缘也一定好不到哪儿去，混了这么多年，还不是窝在这小小的天狱司，胡乱断案，能升官才有鬼。刚听他们叫你混什么仙君，别是‘混蛋’吧，哈哈哈哈哈哈……”
好久没骂的如此畅快，一口恶气出的淋漓尽致。
她是舒坦了，诸仙官已经不敢抬头去看混元那张扭曲的脸。
“放肆！！！”
混元翻手从司君令中取出一泛着白光的银箍，置于空中，在千秋头顶盘旋。
“仙君息怒！仙君息怒！”
“那可是…仙君请三思啊！”
不顾众仙劝阻，混元打定主意要让她吃点“苦头”。
“来就来，真当我怕你不成！”
千秋喊得响亮，只是底气不足。混蛋仙君先入为主，早把她当真凶看待，狭小的监牢只够把腿伸直，伏魔剑根本施展不开，怎么看，她也一点优势不占，形势不容乐观。
眼看银箍要被套在头上，只见一道金色闪电掠过眼前，不等众仙看清是何物，便将混元的神器瞬间弹飞！
“动她？问过本座手里的捆仙索了么。”
西凡飘然而至，凤眸一凛，在场之人无不自发地为其让出条路。
“仙、仙座。”
“师父！！！”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千秋见到来人，比见到亲娘都亲。在她眼中，从未觉得西凡的身影如此高大过，若不是有牢门隔着，她定要抱上师父的大腿使劲蹭上两下。
作为一司之首的混元暂未表态，底下已慌成一片。
如今牢里面这位，是不是真凶他们不清楚，仙座之徒的身份却是坐实了。素闻西凡仙座与混元仙君过节颇深，以西凡的狠厉手段，若真要秋后算账，天狱司怕是又有大风浪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险些制造冤狱的几名仙官，在畏惧西凡的同时，也不敢与混元靠的太近。
纵使混元面上隐藏的再好，也难掩内心的惊愕。万万没想到，牢里关着的，竟是那个近来在天宫混得风生水起的蛇族公主。
捆仙索收回腰间，西凡道：“这么多年过去，仙君还是老样子。遇到棘手的悬案，就随便抓个人交差，整日想着怎么搪塞尊上，一点长进也没有。”
“仙座有礼。”
混元挨着骂还得行着礼，一口银牙咬得咯吱直响，面上却不露声色：“此子年少轻狂，给点教训尝尝，也是为她好。”
“本座的徒弟，轮不到外人管教。”
若不是为了千秋，这种鬼地方，西凡一刻也不愿多待。毫不委婉的下令道：“开门，放人。”
“且慢！”混元将准备开门的守卫挡了回去，顺带警告的一眼。
西凡冷笑：“仙君这是何意？”
“仙座莫急。”混元辩道：“正所谓天规面前，诸仙平等。在找到新的证据前，神妃惨死一案，蛇族千秋仍然嫌疑最大。神尊与天尊对此案异常重视，于情于理，这人，小仙都不能，也不敢放。”
“师父你相信我，我真的没……”
千秋在西凡的授意下闭了嘴，焦急的看着两人因她而交锋。
西凡本就不是好说话的主，尤其是当有人戳到她的痛处时。
“仙君这是要用天尊和神尊来压本座？”
混元不卑不亢，道：“岂敢岂敢。”
“哈哈哈哈哈哈！”
西凡的笑声如魔音穿耳般回荡在天狱司内外，连作为“友军”的千秋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今日这人，本座是带定了，倒要看看，你们哪个敢拦！”
混元又向前迈出半步，强硬道：“仙座如此一意孤行，实在难以服众，还望仙座勿要让本君难做。”
好一个针尖对麦芒，土匪遇流氓，两人视线相交之处，火星四溅，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不知本君算不算证人。”
一语掷地，众仙官无不以跪礼相迎。
混元虽为上君，却也端正了姿态，不敢失仪。
“参见龙君！”
还没走近，龙黎烨便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跟着自己，使了个眼色让千秋安心，“昨夜的黑衣人，本君也与它交了手。”
千秋一时忘了身在牢狱，紧张问道：“那人路数深不可测，你没吃亏吧？”
藏于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眼底忽明忽暗，但龙黎烨终归只是摇了摇头。
千秋也觉得她担心的有些多余：“那就好，哈哈哈哈。”
西凡蹙眉道：“如今证据确凿，还不放人。”
看守这次学聪明了，没敢直接上去，而是看了眼混元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得到他的默认后，才开了牢门。
混元：“看来确是小仙调查不周，引了大误会，望龙君、仙座海涵。”
西凡重重地哼了一声，用鼻子回答了他。
“仙君职责所在，无可厚非。只不过……”看在同朝为臣的份上，龙黎烨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但字里行间不乏警告之意。
“类似的‘误会’，本君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千秋欢脱地跳到两个“靠山”身后，给混元做了鬼脸，要多得意有多得意。
三人临走前，西凡故意与混元擦身而过，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混元身子一僵，却没有回头。
离开路上，千秋好奇道：“师父刚才和那混蛋仙君说的什么，我看他脸都绿了。”
“与你无关。”听到千秋为混元起的绰号，西凡只是挑了一下眉，却没反对，“待会儿到了乾坤殿，当着诸仙的面可不能如此无礼。”
也就是私底下可以这么叫他了，懂。想了想，千秋发现了不对：“乾坤殿？去那干嘛？”
龙黎烨道：“大部分情况本君已上报给两位尊上，你只需把你看见的交代清楚即可。”
“又得说一遍啊。”千秋哀叹。
西凡看她犹如烂泥扶不上墙：“你也可以选择不说。有胆下次再进天狱司，别指望为师还能去捞你。”
千秋立刻板正态度，严肃道：“师父放心，徒儿一定好好表现！”
西凡又道：“那老匹夫记仇的很，以后见了他躲远点。”
她不说还好，一提千秋又是一肚子气：“那个混蛋仙君，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定我的罪，还拿出个圈要套我，真缺德。师父您再晚来一会儿，就没徒弟啦！”
“没有也好过有一个在这丢人现眼。”
“哪有。”千秋以为西凡在责怪她为何不还手，狡辩道：“是，我现在打不过他，等我破了‘神合’，第一个拿他试剑。”
西凡凉凉道：“不知那时为师的骨头渣子还在不在。”
“好过分～”
龙黎烨没有搅和进她们师徒的拌嘴，只是时不时替上蹿下跳的某人看一下路，表情异常柔和。西凡眼底一黯，不动声色的快走几步，忽道：“说起来，今日救你脱困，少不得龙君一份功劳，还不快谢过。”
“啊？”被人按着脑袋道谢还是头一遭，千秋下意识道：“多、多谢龙君。”
龙黎烨：“不必。”
西凡客气道：“在这天宫里，什么都可以没有，礼数却是万万少不得的。况且本座的徒弟似乎与龙君并不相熟，对么。”
“师父，其实……”
“嗯——？”
千秋哪会听不出那根本不是问句，碍于西凡的“淫威”，无奈放弃反驳。
乾坤殿说着便到。
龙黎烨和西凡先行进殿，千秋则原地待命，等候传召。
侧殿两人见到千秋，风风火火地围了上来。
红莲抓着她左看右看，恨不得把她拖回乘风殿，关起门扒光了好好做个检查：“神妃的事听雨都和我说了，怎么好端端的又给天狱司抓去？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别的好说，这个真够呛。紫微帝君都说我是天生劳碌命，我不找事，事也会找上我。”千秋左顾右盼，“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他们呢？”
龙听雨小声道：“神妃死的蹊跷，此事非同小可，师兄和师弟他们要避嫌。”
三人也真是难兄难弟，好巧不巧，都有亲眷卷入其中，神尊为了堵住悠悠众口避退他们，并不新奇。
“香囊没还成，还把自己搭进去，这赔本买卖让我做的。”
“知足吧。”红莲道，“听灵鹫说，古木族神妃和千年前灵狐族神妃的死状如出一辙，真凶很可能是同一批人，要不怎可能如此轻易就放了你。”
“真的假的？！”
龙听雨点头：“师姐说的都是真的。我看到龙君哥哥禀告完神尊，飞也似的就去天狱司了。”
红莲叹道：“千年遗祸，后人承过。接连两位神妃死于非命，希望能早日彻查个水落石出，还你一个公道。”
千秋摸着下巴道：“灵狐族神妃一案悬而未决便被草草盖棺定论，怕是另有隐情。等等，不会这么巧，两个案子都是那个混蛋仙君主审吧。”
龙听雨：“什么‘混蛋’仙君？”
“回头再跟你们细说。”
传令的仙官已达偏殿。红莲再三叮嘱，在两位尊上面前务必注意言辞，千秋却不知为何，愣在了殿门口，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龙听雨叫了她好几声，魂魄才归位。
两扇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千秋手心满是滑腻的汗水，比第一次来时还要紧张万分。
正殿之上，神尊，天尊，龙君，各占一席；四位仙座，十六位上君，齐聚一堂。
九霄最先看出她的不对劲：“乾坤殿上，无可讳言，只要你问心无愧，本尊自会为你作主。”
千秋：“……是，天尊。”
除了把“偷听”部分隐去，点滴均被完美还原。
略意外的是，帝乙天面色平和的听完全部。不是没有丧妃之痛，只是伤感的恰到好处，反而让千秋心底不觉掠过一丝凉意。
当提到黑面人身带的异样浊气时，帝乙天才有了点反应。
“龙君。”
“臣在。”
“昨夜与你教交手的黑面人，可有行踪？”
“回神尊，臣于碧芳庭外仙道将其截住，不想其趁夜深幕重，隐于葬花林。”
西凡忽道：“身形不见，破邪也该探得浊气所在才是。”
龙黎烨解释道：“其浊气，非一般神器所能觉察。”
西凡又道：“龙君的银月破邪，岂是‘一般神器’？”
龙黎烨倒没有下不来台的尴尬，何况西凡在大殿上公然与他对着干，也不是一两天的事。只可怜了观战的诸仙，一身接一身的冷汗，还不能回仙府换衣服。
“此人既有能力在这九重天来去自如，想必有些神通。连本尊与神尊尚且感知不到其存在，龙君一时失察，情有可原。”
西凡的刁难被九霄一语化之。
“天宫里竟还藏着如此危险的人物。”正因为知道龙黎烨的实力，东垣更加忧心忡忡，“与龙君缠斗数招，还能全身而退，看来此人仙法相当了得。”
南擎纠正道：“黑面人身份至今不明，是仙法还是妖法，仍待商榷。”
“连是仙是妖都没分清，怎么抓？”
“若他当真本领通天，抓到了也关不住啊…”
“那也要先抓到再说。”
“连龙君都只打成平手，谁还敢上！”
龙黎烨沉声打破喧闹：“黑面人有一特征。”
帝乙天：“说。”
龙黎烨默默地环顾了一圈诸仙的脸色：“黑面之下，脸孔全无。”
原来是个无脸人！千秋心道。难怪交手时总觉得面具下的脸甚是空洞，敢情竟是空无一物。
“蛇族千秋，你可有话要说。”
帝乙天一开口，大殿再次归于寂然。
“启禀尊上，千秋，有一事要奏。”
“准。”
“其实那无脸人身上的浊气，我…我能感知到。”在众仙的质疑声中，千秋声音愈来愈小，“而且那气息……”
“说下去。”西凡最听不得半句话。
鼓起大半辈子的勇气，千秋把心一横：“就在这里！”
质疑声没了，准确的说，连呼吸声都没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疑神疑鬼地握紧贴身法器。谁知道身边近在咫尺的同僚，会不会是无脸人假扮，突然在大殿上发难。
“肃静。”单凭两个字，根本不足以打消众仙疑虑，九霄转头对千秋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千秋紧咬下唇，猛地点了下头。
九霄：“指出来。”
千秋不动。
帝乙天当她是怕得罪为高权重的上君，日后在天道枢不好做，遂给了她一道免死金牌。
“只要你指出无脸人，无论尊卑贵贱，本尊绝不偏袒。”
在西凡及几位仙座的鼓励下，千秋攒足了勇气，视死如归地望着上位的一个人，道：
“天尊，是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