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莉姆死后四十年间,亚格齐尔家族就逐渐家道中落。曾经的“六大家族”的称号被取缔。不仅如此,“法监会”还宣布了一道禁令,这多少让亚格齐尔家族的族人觉得讽刺。他们不也是企图通过条条款款的规定,限制拉莉姆吗?最后不也适得其反吗?亚格齐尔的人听命了禁令——从即日起,所有亚格齐尔家族的人,包括起后代,禁止学习黑魔法,只能习得用作防御的白魔法。“法监会”用意明显,但也在情理之中。他们害怕再有一个拉莉姆的出现。在接下来一个世纪内,人类的力量是无法恢复到再次战胜魔王。整个亚格齐尔家族上下,不敢反抗命令,他们像失去利爪的狮子,垂下了头。整个塞拉大陆的势力都是这条禁令的参与者和监视者,一旦家族任何一人使用黑魔法,就是同整个大陆为敌,没有人敢冒这个险。自此,曾经的名门望族就此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维查就是在这个无人问津的落魄魔法豪门出生。母亲是亚格齐尔的,父亲是树林的狩猎人。若时间时间倒退到四十年以前,乃至更长的时间。悬殊巨大的门第结合是绝不允许出现的。而现在不同了,亚格齐尔的女人贴上了不详的标签,不会有那个天真浪漫的贵公子愿意放弃家族的一切,迎其入门,就算真有那种爱上爱情的男人,也会被所有人阻扰。
当时,维查的母亲蒂法与两位妹妹在城郊的树林春游,三人在铺着格子布的地上享用完午餐,就在投下的斑驳光影中穿梭林间、闪躲、追逐。谁都没有发现,她们已经深入了树林,直到落在身上的阳光消失,头顶的天光黯淡了,姐妹们才回过神。无所适从的三人挨在一起,朝以为的方向返回,然而只是越走越远。蒂法的两个妹妹彼此猜测千奇百怪的结局,反倒让她俩哭出了声。相比之下,蒂法要冷静得多,她闭眼,回忆来时的路,带着妹妹们走走停停。黄昏褪去了,低垂的乌云如影随形,树林出来阴冷潮湿的风。两个妹妹躲在蒂法身后,寸步不离。突然,身后有了动静,两个妹妹尖叫的跳起来,原来是其中一个踩断了树枝。之后,又行径了一个小时,仍然没有走出树林的迹象,头顶猫头鹰在鸣叫,宛如发出的警告声,提醒姐妹们夜色愈发浓重。就连蒂法也开始局促不安了。妹妹们不断的催促,让她更加心神不宁。黑暗不仅把她们重重包围,还入侵到她们的身体,恐惧就快把三人逼疯了。
蒂法率先发现一团悬在半空的火焰,宛如她阅读的书中描述的鬼火,火焰在林间上下晃动,穿行其间。她心头一紧,不敢把“鬼火”的猜测告诉两位妹妹,但两人已经发现了越来越近的火焰,从一个不大的光亮渐渐变大变亮。
“有人来救我们了。”一个妹妹欢呼道。
“真的吗?”另一个妹妹问道。
渐渐的,火把映照出一张男性的粗狂面孔,年纪不算大,但已经有了成人才有的络腮胡,像个野人。这那里是来救她们的,明明就是来收命的。蒂法让两位妹妹躲起来,自己迎向男人。
“终于找到你们了。”男子高举火把,蒂法还没反应过来,男子继续说,“我发现野餐篮,就想,这么晚了,是不是有人被困在树林了,特地进来看看。”
“我们的确迷路了。”蒂法不好意思,招手示意两个妹妹出来。
“我这就带你们出去。”男子笑道,“不过,先把你们野餐篮找到。”
“姐姐,可以相信他吗?”两位妹妹一起低声开口。
蒂法只是点头。当然可以相信,书中生活在树林的野人都是善良的。
男子把她们先找到野餐篮,然后引领她们走出树林。城市的灯火从未像此刻耀眼,姐妹们谢过男子后,转身要离开,蒂法却迟疑了。
“你叫什么名字?”
“朗弗,我是住在树林村庄里的狩猎人。”
“谢谢,再见,”蒂法脸颊滚烫。
“再见。”朗弗说着举起火把,转身又步入了树林。
这一夜,蒂法无法入眠。
之后,蒂法和朗弗的结合顺理成章。亚格齐尔家族的人自不必说。他们巴不得家族所有未婚女人都快快嫁出去。而朗弗一家一直生活在树林,成天就是和凶猛的野兽和上蹿下跳的松鼠打交道,对大陆发生的事不闻不问。不过,蒂法还是在婚前坦白了家族的过往史,她不想为未来的日子埋下定时炸弹。朗弗听后,只是把她手握得更紧,“我会保护你的,连同我们未来的孩子。”蒂法投入了他的怀抱。
第二年,他们的孩子诞生了,取名维查。亚格齐尔的大厅又一次活泛了。只是庆祝的规模远不及拉莉姆时期的盛况。斑驳的墙体让人很难想象曾经的辉煌,两层楼高的水晶灯只剩下几盏灯泡还能发亮,风一吹,晃得惊心胆颤。之后,维查也来过几次,也知道家族曾经的不可一世。但关于拉莉姆,他是在七岁,一次和家族其他孩子在宅邸玩捉迷藏时,误入了地下室,在那里存放了家族历来死去族人的牌位,不计其数的烛火在晃动,把他的影子折射处成百上千个投满屋子。每个牌位一尘不染,前面还平躺了一朵鲜花。维查口中数着数,从一个个牌位前走过,在数到一百零二时,停了下来。这个牌位和其它的不同,上面覆盖了灰尘,没有烛火,也没有祭奠的花朵,他定睛,木头的牌位上写着“拉莉姆”三个字。维查只觉好奇,拿下牌位,冲出地下室,全然忘记应该躲藏好的游戏规则。他飞奔进母亲所在的房间,蒂法正在和两位妹妹喝茶聊天。
“妈妈,这个人是谁?”
蒂法接过牌位,大惊失色,两位妹妹好奇探过头,不约捂住嘴。三人齐刷刷盯着维查。而小维查显然被母亲和两位姨妈吓到了,就在这时,门口一位孩子冲进来,大叫“找到你了。”蒂法赶紧把牌位藏在身后,摸摸儿子脸,笑道,“快去玩吧。”维查笑了,重重点头,转身离开了。
“迟早会知道的。”蒂法淡淡一笑,起身,“我去把牌位放回去。”
在和朗弗商量后,他们把家族的兴衰历史告诉儿子,或许他现在还不会懂,但早些让他知道为什么不能学习黑魔法也是件好事。只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儿子在得知这件事后,还颇为得意告诉他们,自己不学魔法,要像爸爸一样,浑身都是劲。蒂法一时间也辨不出是好是坏,姑且由着儿子跟朗弗一起,在学习拉弓射箭,聆听风吹草动,了解大自然的花鸟虫草,飞禽猛兽。为此,蒂法还把家族最厉害的剑士请来教儿子剑术。
时间一晃而过,维查也长大了,凭借精湛的剑术,他考入了埃斯学院,临行前,亚格齐尔全族为他举办了一场欢送会,像过生日一样准备了蛋糕。他对着蛋糕许完心愿,一旁的表情问他许的什么愿望。
“我复兴亚格齐尔家族。”
欢声笑语顷刻间荡然无存。蒂法感受到亲人们灼热的目光像刺一样扎入背脊,她不知如何开口解围。
“好样的儿子,老爸支持你!”朗弗大笑拍拍儿子肩膀。
蒂法僵硬地转动脖子,正好与男人四目相接。她从他眼中看见的不是打趣的幽默救场,而是闪动的真诚和希望,宛如彼时树林中的火焰,照亮前方,指引道路。蒂法眼中洇出了泪,像发表宣言一样,大叫:“儿子,妈妈也支持你!”
“蒂法。”
蒂法回过神,是族长菲兰在叫她。她抹过眼泪,准备接受责备。
“把‘庇护之盾’给维查。”菲兰表情严肃。
一时间,圆顶大厅内又恢复了往昔的骄傲与自豪,每个人都受到了鼓舞。碌碌无为四十年的亚格齐尔家族,热血沸腾了。
维查接过“庇护之盾”,这是亚格齐尔家族最强的防御盾牌,历来只有族长认可的人能获得。朗弗为儿子准备的是多年前找到的一块稀世矿石“武影石”所铸造的一柄巨剑。维查带着家族所有人的期盼,踏上了前往埃斯的路。
维查受惊般起身,眼前的一切令他震惊。深蓝的天空明月高悬,无数的星星在空中闪烁。他发现自己在移动,轻柔的流水声宛如一首歌在耳畔低吟。他只记得抵达学院门口,之后发生什么事便想不起来了。而现在,他正躺在一艘木船上,木船小到只能容纳他一个人。倒映星空的水面下,有几只从未见过的鱼在游动,时而打个转,时而跃出水面,两旁是挺立的荷叶和白色荷花,宛如仙境。这里是哪里?他腹部绑上了绷带,已没有钻心的疼痛了,脸上也有药水的味道。环顾四下,辽阔的水域只有他一人,翼佐呢?他不是也受伤了吗?木船继续随波逐流向前飘动,维查极目眺望,前方是一片泛着银辉的水面。他大叫,有人吗?空荡荡的夜色瞬间把叫喊稀释了。
维查无助垂下肩,水中是自己疲惫的模样。他想到了战斗中破碎的“庇护之盾”,犹如家族的分崩离析,他恨自己无能。来到埃斯学院,不正是为了复兴家族吗?不正是为了把支离破碎的家族重新凝聚在一起吗?亲眼见到长着犄角的怪物腾飞时,维查周遭的一切都停了,风停了,时间停了,心跳停了。他似乎明白了拉莉姆的所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不是吗?两人都有一颗寂寞孤独的灵魂,也有家族乃至世人认为的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拉莉姆不相信占卜师断言的命运,而维查相信能够复兴衰落的家族命运。都是命,自己的命,家族的命。因为拉莉姆的原因,“法监会”不准家族使用黑魔法,那就用刀用剑用枪用拳头用肉体去对抗!他在埃斯学院选了最优秀的物理导师,没日没夜的练习。他见过凌晨四点的学院,感受了那时的夜风、晨雨,他目睹了第一朵在晨曦中盛开于杂草的野花。可又有什么用呢,这次实战,实力悬殊巨大,要振兴家族,还远远不够。几滴泪滑过脸颊,落入水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大叫,他嘶吼,在只有他一人的星空之下,宣泄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