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本位话语的诗意追求与民族价值观念的自由融合
如果把美学看作是文明发展的动力,那么,就会真正理解美学解释的意义。在中国古典性民族思想话语中,有许多美学思想充满了民族的独特精神智慧,特别是对生命的诗意追求,是中国古典美学的精华所在,他们不仅强调积极地生活,而且强调正义光明地生活,生命中只有充满仁爱,才符合天道。
所以,我们对生命的诗意理解,影响了传统的民族美学价值观,特别是审美与道德,生命与正义,审美与人生之间的联系,使我们的美学能够葆全自我的真性,而且能使我们的艺术创造充满美的自由超越精神。基于此,一方面,本位话语的建构,召唤深度的美学思想批评,另一方面,本位话语的建构,又吁请学者独立思考和深入探索。我们总是预先接受“思想正误”的评判模式,然后,以这种思想评判模式去建立本位话语,这样,从一开始,就失去了与历史话语系统进行全面对话的“思想文化语境”,只能陷入偏见之中,而绝不可能形成独立的“本位话语”。必须冲破这种思想的樊篱,正视历史话语本身,文艺美学的历史话语,决不等同于科学话语,因为文艺美学的历史话语必然要涉及政治、法律、文化思想的各个方面,带有一定的思想倾向性,因而,也就意味着多重障碍。过去文艺美学思想较多地受制于政治,今天,则可以站在与政治平行的思想起点上思考文艺美学问题本身。本位话语虽与政治、法律、文化等相关联,但是,从根本上说,又是独立的具有自身思想价值的科学系统,所以,不必受制于“意识形态视角”,而可以把问题拓展得更宽。
只有坚持这种学者的立场,才能形成文艺美学的真正问题意识,在历史交流语境中,思维必然形成对话思维、立体思维和人类思维,必定能契入审美与政治问题中去。流于观念表层结构,热衷于时尚性问题的简单判断,那是由于学者思想态度的偏向,才导致问题解决的形式化和政治化,导致问题解决的封闭性、霸权性和时尚性。问题的发现和问题的解决,必须以科学的精神去对待,因为只有以科学的精神,才能真正契入到问题的本质中去。理论话语总是有一定的阶段性,事实上,理论话语也有休克的过程,理论话语有假想性死亡过程。文艺美学的真正问题却不会死亡,问题总是常新的,例如,“存在问题”,古希腊时期有解释,罗马时期也有解释,哲学对这一问题的思考,总是具有时代特征。当人们把存在问题作形而上学处理时,海德格尔却有自己独特性的解释,他不再把存在与主体对立起来,而是消解主体,确证“人在世界中”。他从尼采思想、荷尔德林、里尔克和彼特拉克的诗,从凡高绘画出发,通过诗性体验来讨论存在问题。作为哲学的存在问题,在不同历史时期有其独特的理论话语,文艺美学也是如此,问题是存在的,关于文艺美学问题的阐释,却存在不同的本位话语。西方文艺基本问题的发现,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早已奠定了基础,事实上,西方文论的主要问题,是艺术与世界的关系问题,由此,形成三个相关的基本问题:“摹仿、表现、形式”。
关于这三个基本问题,还有再现、主体、客体、语言、想象力、趣味和天才等相关问题,这些问题,构成文艺美学思想的内在旋转轴心。西方文论不同时期的历史话语,都是关于这些基本问题的展开,抓住了这些基本问题,也就掌握了西方文艺美学的谈论方式,由此所形成的不同的本位话语,皆富有积极意义。通过这些本位话语的构建,可以促进文艺美学的发展和思想的进步,事实上,关于这些基本问题,西方文艺美学的本位话语并不是平行的,而是有所侧重的。在特定时期,摹仿论及其相关观念占有思想优势,而在另一个时期,则是表现论和形式论占主导趋势。对这些本位问题的探讨,实质上,是对文学艺术本性的“重新发现”和“重新阐释”,因而,亚里士多德、康德、尼采、巴赫金、巴尔特、德里达,在本位话语的建构中,总是获得新的阐释和谈论方式。因为这些问题意识,始终悬置在理论家面前,他可以通过本位话语表达的方式,去作出属于个体独创性的解释,基于此,他才显示出思想创造的可能性。历史的话语,可以借助新的形式复活,而现代的文艺观念,又可以在批判性分析中被证伪。“本位话语”,总是关于文艺美学问题的阐释,因而,本位话语的独创性,不仅表现在学科建设之中,而且表现在多学科的交互渗透之中。
中国文艺美学中的本位话语,虽然没有西方文论那么系统,但文艺美学的问题意识还是明确的,中国文论的本位话语,带有泛价值论和泛道德主义的倾向,同时,又具有唯灵论和神秘主义倾向。从前一思路出发,中国理论家对文艺本性有着独立界定,这便是“言志”和“缘情”问题,“言志”与“载道”相关,“缘情”与“体物”相联。这种文艺本性观,虽一直占主导地位,但是,在中国文艺美学本位话语中,似乎一直是外在于文学本身的。中国人在根底上倾向于从神思、神韵、韵味、风骨等方面讨论文艺问题,这种人化的生命化的批评,显示了中国人对生命本身的关怀。一切文学艺术活动,最终都服务于生命本身,生命问题与存在智慧,才是艺术的根本问题。至于言志、载道,并不是艺术家所真正关怀的问题,更谈不上艺术与生活的美学关系,人与世界的认识关系,由此可见,东西方文艺美学的本位话语,有其根本差异,这是两种不同的世界观。认识论和价值观的差异,导致东西方文艺美学的真正分裂,因而,中西文论的本位话语有着根本差异。虽然我们立足于东方话语,或立足于西方话语,皆可以在民族文化和诗学中虚构出一套相似的话语价值形态来,但是,在价值理想与美学目的论上却有着根本性冲突,这种冲突,给当代文艺美学“本位话语”的重建提出了根本性难题。
当代中国文艺美学呼唤本位话语,始终面临着这种思想冲突问题。从客观实际情况来看,从“五四”以来,中国文艺美学的主导倾向,是受西方话语系统主宰的。20世纪50年代以前,俄苏马克思主义文艺美学和英美德法文艺美学思想,处于多元并存的格局。20世纪70年代,中国文艺美学以马克思主义文艺话语系统为主导,特别是以毛泽东的“政治决定文学,文学服务于政治”的思想原则为价值核心。20世纪80年代以来,又形成多元并存的格局,而且,中国古典文论的重要性,得以重新进行价值反思与方法论的重建。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中国古典文论一直处于受冷落的境地,事实上,在中国现代文艺美学话语的现代性追求过程中,人们不自觉地以西方文论的话语系统和言说方式,代替了中国本土文艺美学。这就是说,作为本根的中国古典文艺美学话语,实质上,处于“半休克状态”;作为当前本位话语的文艺美学,严格说来,是一整套西方话语系统,这种漠视本根的本位话语情况,日益引起人们的重视,因此,呼唤本位话语的建立,直接目的就是使这种本根的本位话语系统的复活和振兴。
前面我已谈到,东西方文艺美学理论话语,是两套根本不相容的话语系统,人为设置的本位话语以及对“问题意识”的关注,只能是中国的或西方的,亦中亦西的本位话语,目前是不存在的,也是很难沟通的。因此,从中国本根的本位话语出发,可以形成对西方文论的“东方认识”;同样,从西方的本位话语立场出发,也可以构建对中国文论的“西方认识”。刘若愚的《中国诗学》,就是站在西方文化认识的立场上构建的中国诗学话语,这其中有不少创造性成分,但是,与真正的中国诗学仍有很大距离。当代,中国文艺美学的本位话语,就是站在西方本位话语立场上,通过本文解读与价值反思所形成的对中国文论的“西方认识”。这种“西方认识”,外在于中国人的生命观念,外在于中国人的内在生命意识和价值原则,真正的融合存在困难,是这种“西方认识”的失败征兆。
有的学者主张全面革新中国人的思维观念,这种想法,不太符合实际,因为思维观念的形成,不仅是主观的产物,还是由历史、文化、风土、地域、集团意识、文化遗传等十分复杂的民族意识和生命意识所决定的。我们可以学习和训练西方式思维,但在大多数人的思维的深处,依然不得不坚持东方式思维原则。思维观念和思维方式,是历史文化造就的宿命,无法根本得到克服,因而,东西方本位话语,也就显得水火不容,势难沟通,在这一点上,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有着重大区别。自然科学是发展性的科学,越是思想学术前沿的越是最好的,过去相对现在而言总是落后的,故而,对科学历史的超越,是自然科学发展的前提。人文科学则不然,古老的思想不会死去,它永远可以给人以生命启示,现代性思想,如果缺乏真正的历史感,迟早会死去。事实上,多少当代性现代性思想已成为明日黄花,单一的思维方式的转换,只能形成对中国文论的“西方认识”,只有正视思维本身,而在问题意识上有新的创见和突破,才能真正形成中国文论的“本位话语”。
文艺美学的本位话语,必须是以中国文化为本根的本位话语。在这种本位话语观念下,重建中国文艺美学的问题意识,才有可能确立真正具有民族性的美学和诗学理论系统。
既然当代文艺美学的本位话语的本位观,必须是中国本根式的,那么,如何以这种本位话语来讨论中国文艺美学的“问题意识”?这里仍充满悖论。因为这种谈论方式依然是“西方认识”,而不是“东方认识”,但是,无论如何,文艺美学的问题意识,应有别于西方诗学。在东西方话语系统中,钱钟书的本位话语,代表了中国文艺美学创新的可能性,代表了古典性向现代性转换的文艺美学的“问题意识”。钱钟书不仅对中国文学是“中国认识”,对西方文学也是“中国认识”,这是立场的根本转换,例如,钱钟书指出,“人之较量事物,复每以共言、众言为真,而独言、寡言者为妄,觉众共之可信恃,优于旁独”,在这种情况下,“造艺须一反寻常知见之道方中”,认识“迥向真知”,也“当旋转日常注意”。看来,这种本位话语观,与中国文艺美学特有的问题意识的开发和建构,绝不是轻易可以造就的。
在当前思想状况下,如果说,哲学本位话语的重建,是如何消化熊十力、梁漱溟、牟宗三、冯友兰的问题,那么,文艺美学本位话语和问题意识,就是如何消化王国维、梁启超、鲁迅、钱穆、陈寅恪、朱光潜、闻一多、吴宓、钱钟书的问题,至少在目前,少有人不将此视之为畏途。现在所理解的本位话语和问题意识,实质上,完全受制于“西方认识”,“中国认识”则被大多数人所放弃。从这种现状来看,钱钟书诗学思想被学术界重估,应该说,是意义非常重大的事情,“西方认识”,在目前处于主宰地位,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这是许多人在20世纪初选定的道路,直到20世纪末才有人提出怀疑。胡适、冯友兰、牟宗三、李泽厚等的思想实践,都是这种西方认识与东方认识合流的理论实践。以“西方认识”来改造中国文化,从而达成与西方文艺美学的对话,这种对话,实质上,是以东方迎合西方的对话方式,是舍本求末的方式,因此,“文化保守主义”、“文化复古主义”在今天又有了新的估价意义。
事实上,年轻一代已经不可能以中国文化为本根进行本位话语创造,进行本位问题研究,我们差不多完全习惯于以“西方认识”来整理中国文化,代替本根性的本位话语,因此,关于文艺美学的问题意识,已不可能回避本根性本位话语。处于这种思想的十字街头,当代文艺理论工作者的内心困惑和精神困惑是必然的,从内心里,我们可能抗拒西方的本位话语,从实际上,又只能接受西方的本位话语。实质上,这已预示着深刻的精神危机,因为借助西方文化,并未真正改变中国文化,所以,从中国文化自身开刀,寻求自身的文化拯救策略,便被上升到根本性的焦点问题上来。当代文艺美学的“问题意识”,被特别强调的理论问题,有“大众文化”问题,大众接受问题,“当代性”语言问题,无意识与自动意识问题,超验思维与怪异思维问题等,这些问题,都是建立在“西方认识”基础上的。我们不可能以表层的中国文化,来改造这种“西方认识”和“西方思维”,同时,又不可能把西方认识和中国生命观念真正统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