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典时期开始,多数思想家的美学思维,是在哲学理论格局中进行的,柏拉图把美学引入了哲学,连同永恒观念和绝对价值学说。这一时期的哲学,有许多价值形态,运用了许多观点,忙于许多内部争论,并把这一切都带给了美学。毕达哥拉斯学派有一个哲学观念,对于美学是十分重要的,即,“世界是由数的谱系构成的”。毕达哥拉斯学派,并没有认为他们所研究的美学,是一门独立的科学。在他们看来,“和谐是宇宙的属性”。由于设想每一个规则的运动,都会产生一个和谐的声音,他们便认为,“整个宇宙创造了一部天体的音乐”,“一部只是由于不断发声,我们才听见的交响乐”。这样,他们认为宇宙中充满了美学,与此同时,他们在心理学的解释中,也蕴含着美学思考。从审美道德的意义上说,作为美学家的苏格拉底,他的至善论美学观点,标志着与绝对形式主义的毕达哥达斯学派的美的观念的分界。
苏格拉底强调美与人的精神的统一,在柏拉图谈论美的对话里,美不断地被提到。柏拉图虽没有编纂出美学问题的系统原理,然而,在他的著作中,他涉及了美学的全部问题。美不能被限定为耳目的美,它还包括思想、德行、高尚的行为和健全的法律,这种综合性的“审美精神”,所具有的历史生成性意义,特别值得重视。古希腊的所有美学学说,在近代西方美学中,又获得历史性生成价值,康德美学,正是这一美学精神的自然延伸。正如前面已经谈到的那样,康德力图架起自然概念和自由概念之间的桥梁,把真善美统一起来,把哲学、美学和伦理统一起来,把作为主体性的知、情、意统一起来。康德以认识论为根基,强调生存和体验的重要性,并把审美引向道德自律,实现“美是道德的象征”这一意图。席勒的美学,也正在于试图建立审美王国与自由王国,从批判工业文明对人性的破坏出发,他抗拒的是“单面的人”或“断片的人”,而指向整体的完整的人,这一审美取向,正是对生命的最高礼赞。如果说,这种泛美学价值形态,在德国古典美学时期不是独立倾向,那么,在现代哲学和后现代哲学和美学中,已经恢复到了自然表现状态。海德格尔、胡塞尔、舍勒、萨特、福科等,是这种泛化价值形态的开拓者,他们是现代和后现代意义上的美学家。他们一方面看到古希腊传统的现代美学意义,另一方面又看到了欧洲人的精神危机,他们将西方社会的精神分裂性极大地突出了。
文艺美学解释的现代价值意向,最为显著的是,试图突破学院美学的局限,返回古典美学的生存论思想传统之中,即,将美学与相关的人文社会科学联系起来,从更广阔的思想视野出发审视美学的重要问题。这种泛美学的历史生成性意义逐渐显示了出来,如同尼采所理解的那样,“只要恢复古希腊的日神精神和酒神精神,这种自由美又会归来”。只有把人从压抑中解放出来,释放“力比多”,人才能获得自由;只有把人从现代生存困境中解放出来,才会真正学会美的生存。因而,“哪里充满危险,哪里也就充满希望”。
荷尔德林所设想的“还乡”,胡塞尔所发展的“体验概念”,在海德格尔那里,获得了漫无边际的自由精神文化内涵。按照浪漫派美学的体验意向,在自然和艺术世界中,无边无际的美和生命形态,使世界的一切都充满诗意。
故而,技术中有美、石头、筑居、水力发电,一切的一切,在甜美的诗境中,都成为人的“诗意的栖居方式”,这正是古典生命美学的现代性意义的生成。
正因为人类审美精神具有这种历史生成性,它才使人体会到绝望并看到危机的同时,又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忧患和希望并存,这正是审美思想历史生成的智慧。
2.从生活世界到精神世界的自由探索
生活世界需要美学,正如文明发展的重要评价尺度是美学一样,无论哪个国家在军事和经济上取得了多么骄人的战绩,但是,如果没有“艺术文明”或“审美文明”,这个民族就是无教养的民族,甚至可能是邪恶价值的根源,而且,迟早要在历史生活世界中消失。只有创造了优美或崇高的艺术文明的国家,才会在人类历史上拥有特殊的地位,所以,“生活世界”,不只是生活问题,而是“如何美丽地生活”的问题。贫穷的国家,所要解决的问题往往是人的现实生存问题,即让人能有饭吃有衣穿,但发达的文明,显然不能满足于此,因为解决吃穿是一个文明最基本的要求。如果一个文明只以吃穿为目的,那么,这个文明,离“美丽地生活”或“诗意自由的生活”就差得太远。
生活世界,是人们在政治经济文化条件下建构的现实生活,也是人们对美丽生活的自由向往,真正美丽的生活世界,是人们带着美的想象,对现实生活世界的美化,在美的世界中,人的生命健康快乐,自然世界处处充满富有生机的绿色,鲜花草地,清新的空气,小鸟飞翔欢鸣,儿童快乐地歌唱,处处洋溢着迷人的醉意,故而,美的生活,是文明的自由象征,也是美学的目的。一个民族,只有以美为生命的自由目的,才能更好地生活。“美的生活”,是生活世界的真理,其实,所有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在日常生活中,由于政治自由与政治权利的不对称性,在生活世界中,只有精英贵族才有生活的美感享受自由,而普通的人则没有生活的美丽与自由享受的闲遐,必须在最底层的生活中为简单的生活要求而不断奔忙。
生活世界,对于个体而言,总要以追求自由与幸福为目标,但生活世界不是某个人的世界,而是许多人的世界,因此,作为社会制度的制订和政府组织的管理,就必须追求全民的公正与平等,政府有责任和义务照顾它的每一位公民,特别是需要帮助的公民。每个公民,也必须服从社会的文明美丽制度与律法,遵守源于自由和美丽的制度律法,不能违背美的律法与自由原则。这就是说,在生活世界中,人人必须遵守美的法则生活,而美的法则,又是人人所追求的社会理想。只有这样,秩序良好的社会与美丽生存的社会才有可能形成。公平、正义、自由、平等的政治哲学理念,应该成为美学建构的基本思想依托;没有这样的政治哲学理想作为生活世界的基础,我们的生活世界就永难有美丽的生活。只有少数人享受的美丽生活,不是真正的审美理想与审美目的,相反,只有绝大多数人能够自由而美丽生活的社会,才是真正自由的美丽生活世界。美丽的生活世界,其实并非高不可求,也不只是“桃花源式梦想”。美丽的生活世界,首先,意味着有好的自然环境。如果每个人能生活在鲜花、绿草和林木之中,有山有水有美丽的草地,空气清新,人与自然友好相处,那么,我们就有了自由生活世界的基础,所以,美丽的生活世界,不是有污染的或肮脏的世界。其次,美丽的生活世界,应该是人们遵守美的生活法则的世界。
美的法则,是讲究公共卫生、讲究清洁的法则,是讲究礼貌、和平相处的法则,是讲究秩序、保持安静的法则,是尊重人、尊重生命的法则。在公共生活中,如果每个人文明地遵守生活中的法则,那么,生活就充满了和谐与秩序。第三,美的生活世界,意味着浓厚的美的文化积累。在美的生活中,我们不仅要面对纯粹的自然,也要积极面对人类文明的历史性创造的成果,自然遗产与历史文化遗产,是人类共有的审美生活积淀。这就是说,不仅要有美丽的自然景观,而且需要文明的历史积淀;不仅要有美丽的古老建筑遗产,也要有美丽的宗教遗产,更要有美丽的文学艺术遗产。第四,美的生活世界,意味着充满现代生命的活力。这是一个物质生活丰富、色彩斑斓的世界,现代生活的气息让人感到紧张,也让人感到放纵和满足,因为物质生活基础提供给人们无穷的可能性。人们能够在豪华或干净的车辆和房屋中活动,能够在饭店享受美食,能够在公共空间自由地进行音乐和舞蹈。美丽的生活世界,实际上,就是自由的世界,违背美丽生活原则的世界,必定是不公道不平等的世界,我们自然不需要这样的世界。
但是,在现实政治中却保留着这样的世界,而且,这个恐怖的世界,有时崇尚战争与暴力,崇拜霸权与压迫。美丽的世界与黑暗的世界,是根本对立的,显然,我们需要的生活世界是美的生活世界。美的生活世界,并非仅靠物质力量或经济力量所可以完成的,它还需要精神价值的支撑,也需要精神世界的自由建构;在美丽的生活世界背后,一定有一个深邃的精神生活世界。人生活在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的双重要求之中,“精神世界”,就是要探索生命的自由与幸福,它要建立起自由民主平等的生命信念,建立宗教的“实践-精神把握”的生命世界。精神生活世界的美丽与自由,需要哲学、宗教、伦理与诗歌、艺术的共同合作;精神世界,不是固定不变的,它也需要现代人对生活理想与审美文化现实的无穷探索。
正因为如此,我们反对把美学仅当作专门的知识。事实上,美学知识的被动接受,只可能是僵死的观念史和范畴史,把美学思想抽象成几对范畴和几个命题,无益于“审美的心灵”。因此,突破狭义美学的框架,而代之以人类审美精神的自由探索,这样,我们的泛美学的思考必然关涉众多的思想领域;这种思想关联性,不仅说明美学的广泛渗透性,而且也突出了美学的生命特性。只有把美学问题和伦理问题、宗教问题、思维问题和文化问题关联起来,才能把握生命的整体性,才能真正阐明人类文明的精神价值理想。
按照生命美学的价值阐释立场,人类审美精神的思考,实质上,是从体验出发而获得对人生、自然、文化和自我的“诗性理解”。这种体验的东西,必定是发自内心的东西,必然来自于情感意识的审美创造性冲动。因此,体验的东西,以原初的本源性,极具丰富心理启示的力量,表达人们对世界和生命的真正理解,最终,冲破理性的僵死结构,砸碎知识的牢固联系,建构起情感与世界中生命协调的精神网络。它让我们在感悟中生存,在想象和体验中证明自我,在沉思冥想中把握人生的全部意义。这种诗性的东西,给美学带来新鲜的刺激。当人思考宗教、道德、文化、哲学时,就会获得神性的感动,心境和思绪,会敞开大门;同时,在这种诗性体验中,又可以领悟到宗教的神秘,道德的尊严,文化的灵性,哲学的抽象和超越。这就是说,人类审美文化精神的思考,需要人们把目光投向哲学、文化、宗教、道德等多重领域,借此来丰富美学的内涵与深度,这是人文科学发展的内在逻辑要求。
从身心和谐意义上说,人类审美精神的思考,关联着心灵哲学。对心灵哲学知之甚少,是不可能真正理解美学的。“心灵哲学”,是关于心灵的哲学探讨,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就是这样的哲学大师。通常,在探讨柏拉图美学时,大多数人只考虑《大希庇阿斯篇》,其实,不理解柏拉图的心灵哲学,就无法真正洞悉柏拉图美学思想。柏拉图美学与他的心灵哲学,尤其是关于回忆、迷狂、模仿和爱的探讨联系在一起。心灵哲学不只是关于心的,它也关系到灵魂、宇宙和谐、创造力、天地运行等十分复杂的问题。这种思想关联,使柏拉图的哲学不至于流于表面,而是植根于深度的精神文化结构中。从审美文化比较意义上说,先秦时期的庄子的心灵哲学,也很能说明问题。
可以看到,庄子所建构的生命本体论,十分重视体验问题,其中,“庖丁解牛”中的“庖丁”论道,事实上,就是心灵哲学和生命哲学。只有领悟到生命的真谛,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因此,《秋水》篇中极富创见的发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必然出自深度的内心体验。与此同时,《逍遥游》中的主体性自由,审美主体想象中所表现出的审美气魄和风姿神韵,也是心灵自由的审美表达,故而,精神之“游”,成了自由与美的象征。其实,庄子很少确证自然与生命的诗性审美价值,事实上,也没有关于美的定义,但是,由于他的心灵哲学和生命哲学处处都关涉着美学问题,因而,许多人才认识到“庄子的哲学即美学”。这种心灵哲学和生命哲学,既有对心灵本身的真正探讨,又有对存在本身的深刻把握。例如,笛卡尔的“我思”问题,休谟的“怀疑”与“不可知”,康德的“知性与想象力”之和谐,胡塞尔的“体验流”与“意向性”,这些哲学理论,无不涉及心灵的本源问题,因而,它实际上成了美学探讨和思考的基础。正因为人们把心灵哲学和生命哲学与美学问题关联起来,审美意识问题才有了出色的证明,这在中国哲学中,得到了高度重视,例如,心与道,情与物,神与游,境与心,都很重视心灵问题。只要涉及心灵问题,哲学就无法逃避心灵的复杂性,而对心灵问题的探讨,恰好打开了美学的大门,因此,人类审美精神的思考离不开对纯粹心灵哲学和生命哲学的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