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那之后的一个星期,俞花开都没有见过向阳,直到向阳的舍友送来一个箱子,并转告她向阳已经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俞花开疯了一样冲出去,闯进五颜六色的男生公寓楼,穿过鸡飞狗跳的楼道,一脚踢开向阳寝室的门,惊得里面还在换衣服的舍友也是鬼叫连连,俞花开却是旁若无人地径直奔向了那个早已空无一物的床位。
没有任何缘由的,她知道那一定是向阳的床位。
寝室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十分自觉地出去了。
而寝室外,挤满了一堆看热闹的人,包括跟上来的楼管阿姨,一直骂骂咧咧的,无非是“哪儿来这么不知羞耻的姑娘”之类的,被跟过来的楚苓死死拦住,不让她进去打扰。
俞花开因为一路狂奔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床位,连一张废纸片都没留下的床位,久久地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楚苓看见她颤抖着双手掏出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直到终于看不下去,她快速跑进去一把夺过她的手机。
顿了片刻,她又迅速去翻抽屉,翻柜子,翻床底下,四处寻找所有她目之所及之处,将宿舍翻得一片狼藉,可是寝室外的舍友们却没有一个人进去阻拦,任由她发泄。
楚苓看着匍匐在地上不停翻找的俞花开,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拉起来,冲她吼道:“俞花开你给我清醒一点!他已经走了,他不要你了,你听见没有!”
俞花开在楚苓的桎梏下停了片刻,脸上挂着泪水,痴痴地说:“不会的,不会的,他一定是骗我的,他不可能不要我的,不可能的……”
俞花开说着还要蹲下去翻找,被楚苓再度拉起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啪”的一巴掌打过去,俞花开瞬间安静了。
楚苓打完才觉心有余悸,手都在抖,可又看不过她的样子,抓住她瘦弱的双肩继续怒骂:“俞花开你给我清醒点,他已经走了,他不要你了,你听明白了吗!他不要你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俞花开就那样怔怔地看着楚苓,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下,可就是不见她出一声。
楚苓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疼,转而一把将俞花开抱住,声声抚慰道:“花儿,不过就是个男人而已,咱还不要他了呢!天底下多的是好男人,咱再找一个比他好的就是了!”
然后,众人听见伏在楚苓怀里,渐渐抽泣起来的俞花开的低低的呜咽声,紧接着是低声的哭声,再接着便是大声起来的哭声,最后转变为撕心裂肺的大哭,直哭得屋外围观的一众男人们都不忍心再看,纷纷转头回宿舍,连那楼管阿姨也丢下一句“别待太久”,然后摸着眼泪也走了。
【四】
那天之后,俞花开为了向阳“勇闯男生公寓楼”的事迹很快就在学校传开了,那些曾经没追上向阳的人都在背后幸灾乐祸,那些曾经看好他们的人都在为他们惋惜,但更多的人是在感叹,他们不相信那个向阳会是始乱终弃的人。
可是,向阳就这样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在S大出现过。
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俞花开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没有踏出过宿舍一步,一件一件翻着那个箱子里的东西。
那里面全都是她从前送给向阳的礼物,大到一瓶她亲手一颗一颗折出来的许愿星,小到一个她亲手为他挑选的手机挂坠,一件件都在箱子里,就好像是向阳要将这四年来他们之间的所有回忆都还给她一样。
楚苓每天回来都能看见她还在原地坐着,周围是那些从箱子里翻出来的东西,而桌子上饭盒里的饭菜几乎没有动过。
后来,大家毕业离校了,开始工作了,楚苓甚至因为放心不下这个傻丫头而选择了和她留在同一个城市,两人合租同一所房子。
楚苓经常看见她半夜里一个人醒着,要么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哭得肝肠寸断却不肯出声,要么对着一张纸一支笔默默流泪,要么坐在窗台上望着窗外呆呆地流泪。
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楚苓眼睁睁看着她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形。
再后来,在楚苓的陪伴下,俞花开好不容易慢慢地振作起来了,虽然还是会动不动就哭,可到底还是比最初那三个月的行尸走肉要强多了。
日子好不容易开始走上正轨,楚苓也看着傻丫头一天天地走出阴影,开始好起来,却偏偏在此时又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
这个人是许柔。
【五】
许柔找到俞花开的时候,她正和楚苓手挽手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脸上难得地开始露出浅笑。
当许柔出现的时候,她脸上那难得的浅笑也立刻消失了,好不容易才开始修复的伤口瞬间决堤溃烂,将她再度打回原形。
见到老母鸡护崽一样如临大敌的楚菱,许柔一脸尴尬道:“我有这么可怕吗?”
楚苓不由分说,拉过俞花开的手绕过她就要走,许柔却一把拽住了俞花开的胳膊,有些焦急,甚至带着乞求的口吻说:“我今天来不是想找你麻烦的,我是有东西想给你看,能不能请你跟我走一趟。”
楚苓性子比较急,当即没好气地回敬:“跟你走一趟?你打算把花儿带到哪儿去,又想对她做什么?”
许柔有些焦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
“一年前你跟向阳造的孽还嫌不够是吗?事到如今你们还想对花儿怎样?”
“楚小姐你误会了,我不会对她怎么样,我只是想带她去看样东西,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鬼才相信你的话!向阳那个混蛋,最好别让我再看见他,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花儿我们走,不要听这个女人的!”
楚苓拉过俞花开的手又要走,可俞花开却停住了。
“花儿?”
楚苓看了看俞花开,她竟然很认真地看着许柔,当即就跳了起来。
“花儿,你不会真的相信她的话吧?你忘了一年前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了!”
俞花开看着焦急的许柔,很是挣扎地说:“苓苓,我相信她没有恶意。”
许柔很是尴尬地一笑:“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瞒你的呢,人都已经不在了。”
俞花开心猛的一跳:“……你刚刚说什么?”
俞花开觉得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许柔觉察自己说漏了嘴,深深叹一口气:“你跟我来吧,到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六】
许柔带着俞花开来到了一个高档小区,进入其中一栋高层,乘电梯直上顶楼。
这是一套复式公寓,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通体的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光十分明亮,照得整个屋子十分通透,以至于俞花开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因为这公寓里到处都是她的照片!
俞花开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她仔细地看着那些照片,从她和向阳最初相遇开始,一直到不久前她和楚苓一起去看电影的画面,这五年来关于她的一点一滴全部都在这个公寓里,而这里有他熟悉的味道!
俞花开强忍住自己猛烈跳动的心,泪已不知不觉滑出,她转头问许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柔漫步走过来,手轻轻滑过那些画面里的向阳,心一点一点沉痛起来,俞花开听见她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不真实。
“他从出生起就身患奇症,就算是医学先进的美国都束手无策,出生那年医生说他活不过八岁,八岁那年医生说他活不过十五岁,十五岁那年医生又说他活不过二十岁。”
许柔抬起朦胧泪眼,笑着对俞花开说:“实际上五年前他遇见你的时候,医生又说他活不过二十四岁,你说可笑不可笑。”
许柔凄凉地一笑,手滑过面前一张照片,照片里向阳正伸手在眯眼笑着的俞花开额头上弹指。
俞花开清楚地记得,那是他们玩游戏的时候她输了,要接受惩罚,楚苓是背着她偷偷拍的。她不知道,向阳连这样的照片都收藏着。
“为了你,他一直坚持以健康的状态站在你面前,可实际上他那个时候身体状况就已经很不好了。”
俞花开记得,向阳的确是很容易伤风感冒的,也经常吃药,好像作为男生身体是有些弱,可是这些她都没有在意过,以为只是寻常的身体质较弱而已……
“直到医生终于宣告他的许多脏器功能都已衰竭,怕是挨不过一年的时候……”
许柔说到这里控制不住哽咽,俞花开知道,这正是向阳带着许柔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
“为了让你忘记他重新开始,他选择了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在这最后的一年里,他就是靠着这些照片支撑下来的!”
俞花开的世界再度崩塌了,瞬间瘫倒下去。
许柔转身看她一眼,进屋去了一阵然后又迅速出来了,手中多了一个小瓶子。
“就当作是我的一点私心,他叫我不要留任何东西给你,希望你可以彻底忘记他重新开始,可我替他不值,不愿让他在你的误会里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孤独死去!”
那是一个瓷制的小瓶,俞花开知道,那里面是他的骨灰。
许柔说:“这也许是我做的唯一一件违背他意愿的事,他会恨我的吧?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能幸福,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知道,他只想要你陪在他身边,可为了让你幸福,他宁愿让你恨他也不肯告诉你实情,我不服!我也是爱他的啊,我一直都在他身边啊,为什么他就不能正眼看我一下呢,这不公平!俞花开,这不公平!”
俞花开已经听不见许柔后来的话了,她满心满眼都只有这满屋子的照片和那个瓷瓶。
怀抱那个瓷瓶,在许柔的控诉声和那些照片的包围中,她哭得撕心裂肺,昏天黑地……
后来,许柔终于肯告诉她一年前她离开后的一切。
那天,向阳的身体其实很不好,医院已经下了最后通牒,他必须马上住院,可他为了俞花开,还是选择多停留了好几天。
那天,向阳目送她和楚苓彻底离开后才终于倒下,那时许柔才发现,他竟一直用手暗暗掐着自己的腿,已尖锐的痛觉来强止住他的悲伤,以至于他还没进医院就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皮下出血,由腿部蔓延到全身。
直到失去意识前,他都还在嘱咐许柔,一定不要告诉俞花开真相!
楚苓来接俞花开的时候,她还在哭,止不住地哭,哭到天崩地裂,哭到海枯石烂,即使已经流不出眼泪,可她的心依然好痛,好痛……
后来,许柔将这间公寓给了俞花开。
再后来,俞花开带着向阳留给她的那个箱子搬进了这间公寓,从此再没离开过。楚苓也曾搬来住过一阵,但她到底不可能永远为俞花开而活。
俞花开爱上向阳只需要一句话、一个举动、一个笑容,可忘记向阳却注定要用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