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向南一个当众维护的举动惊呆了全班同学，所有人都向他投去异样的眼光。这下即便他自认为身正不怕影子斜，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的同学们却怎么也不会相信他是清白的了。
开玩笑，都当众维护了，这要是没有鬼才是真的见鬼了！
最后，这场闹剧以班主任的到来收场，然后，这件事不免就惊动了双方家长。
其实，在班主任通知他和小春到办公室去一趟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了整件事。
无需证据，他敢断定整件事都是那群家伙的报复，那封信必然也是他们的杰作。以他们的年纪来说，能想出如此一箭双雕的点子，也是够毒够狠了。
那一日的校长办公室，校长、教导主任、年级组长和班主任皆在场，当然还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所有人就看着双方家长围绕那封“表白信”吵得不可开交。
小春的父母说起话来彬彬有礼，头头是道，涵养十足，听起来句句有理，可组合起来听，味儿就不对了。总之就是他们家家教严格，小春自小听话懂事，学习也从未让他们操心，所以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言下之意，肯定是他向南的错。
而他的父母，底层工薪家庭，都是打工的普通职员，一辈子也没有过什么大出息，所以儿子考上市重点中学，他们十分欢喜，就指望着儿子将来考上大学，让他们扬眉吐气，哪知天不遂人愿，出了这样的事。而面对能说会道的小春父母，他那老实巴交的父母怎么可能是对手。
争吵的最后，双方家长和整个办公室的人一致逼问他们两人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引诱的谁，没有一个人关注真相究竟如何。
其实只要对比一下笔迹，很容易就能查出真相，那帮人就算模仿得再像，也不可能跟本尊的笔迹完全一样吧。
向南也算是看明白了，小春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是精英，是绝不容许这样的丑闻出现在他们家的，所以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错。而校方也只想让这桩“丑闻”尽快烟消云散，更不能错失小春这个种子备考生。
呵，成年人的世界啊！
小春自始至终缩在一旁吧嗒吧嗒地落泪，瑟瑟发抖地像只可怜的流浪狗。当时的他看着这样的小春连连叹气，满腹恨铁不成钢。
最令他想不到的是，面对众人的逼问和指责，小春竟然说是向南先引诱他的，那一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春的回答等同于当着校方和双方家长的面否认了过去学校里关于他的那些传言，顺便也颠倒了他和向南在这桩“丑闻”里主动与被动的关系。
是的，那个他曾出手相救的小春，那个他当众维护的小春，那个他曾将他视为朋友的小春，他恩将仇报背叛了他，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面对一办公室的人投来的目光，他很快明白，小春虽一直流言蜚语缠身，但校方却一直无视，很显然是因为他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再加上他们家也不是好惹的主，他们自然不想招惹不必要的是非，更不可能放弃一个能进全国名校的名额。
而反观自己，父母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工薪阶层，成绩也因为他不想成为学校关注焦点而一直不温不火，关键是他还曾惹过事打过架，如此一对比，校方会相信谁的话就一目了然了，等待他的注定是“万劫不复”。
他永远记得那一日，在校长办公室里，说出了“实情”的小春低着头攥着不安分的手不敢抬头看自己的模样。
所以，那天他承认了小春说的是“事实”，在所有人惊异的目光中，尤其是父母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决绝地走出了校长办公室，径直出了学校，再也没有回去过。
之后，对方父母大约也明白事情究竟是如何了，大概也觉得他们有些咄咄逼人了。也许是心虚，也许是为了弥补他们的歉疚，他们宽宏大量地提出不再追究，但前提是必须让他转学，不能继续留在学校了，还大度地请校长帮忙写一封推荐信，以便给他即将转入的学校一个好印象。
他们还承诺，会给他们一笔钱，算是对他们不得不搬离故乡的补偿，但前提条件是向南必须离小春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后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小春面前。
向南后来听父母说起这些时就在心里冷笑，敢情我还应该感谢你们的宽宏大量和不计前嫌吗？
再然后，父母便为他办理了转学。
离开前的那日，小春来找过他，疯狂地哭，不停地说对不起，乞求他的原谅，他却好似突然看透了一切，很是淡然地与他告别。
分别时，他赠小春一言：“这算是我送你的礼物，保你前程，从今以后，你如果不想再被人欺负，那就强大起来，下次若再遇到这种情况，可就再也不会有人替你顶包了。至于原谅，谈不上，反正从此以后，你我就是陌路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
后来小春如何了，他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他从此不想知道和那座城有关的任何消息，也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今生今世都不要再回去。
转学到这所中学后，他之所以会从伪学渣转变为真学霸，也是因为他领悟了学校里的生存法则。
从前他只是不想参与无聊的排名之争，更不想在成百上千的成绩单里名列前茅，成为老师、同学甚至家长们关注的焦点，他嫌麻烦。但那次事件让他明白了，如果不想再重蹈覆辙，不想再将自己置于劣势，甚至以后步入社会不被欺负，那就只有好好学习，出人头地。
而自那以后，父母对这件事讳莫如深，对于他的性取向也从来避而不谈，他也懒得向他们解释。
其实，向南本来并没有将小春的事放在心上，只是因为这件事看清了一些现实而已，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还有转折，并且是足以影响他一生的转折。
【九】
他的幽闭恐惧症是小时候父亲为惩罚没考好的他而将他关进小黑屋留下的心理阴影，自从上初中之后，父亲就没再这样罚过他，他也没再犯过病，以至于他都忘记了这回事。
所以，与顾北在电梯间意外遭遇的那一日，已经多年没有犯病的他竟会因为一次电梯事故再犯，这也出乎他自己的意料，又不巧地让顾北撞见了，这更非他所愿。
所以，电梯间突然变小黑屋时，感觉有犯病征兆的他极度克制着自己的恐惧，一是不愿输给自己，二当然就是不想让顾北抓到他的弱点，那样指不定这个讨厌的家伙以后要怎么整他呢。
可惜，在那个黑暗小空间里的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漫长无比，更煎熬无比，恐惧随着被拉长的时间而迅速滋长，以至于顾北都说了些什么，他压根没听见。
最终，他还是败给了恐惧，败给了自己。可就在他觉得全世界都只剩下黑暗的时候，他听见一个人呼唤他的名字：“向南！”
然后，他感觉有个人拉住了他，有束微光驱散了他眼前的黑暗，朦胧地照进来。
他听见一个人关切的问候：“向南，你……没事儿吧？”
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恐惧，被抓住的那只胳膊上传来的那个人的体温也让他不受控制的身体逐渐找回了知觉，意识也逐渐清醒，他这才想起来，顾北也在。
为了不让顾北笑话他，他强作镇定，干哑着嗓音回道：“没事，小时候留下的心理阴影罢了。你不是已经报过警了嘛，一会儿出去了就好了。”
他听见顾北明显负气的回答：“都这样了，你还在这儿跟我逞什么强！”
随即，他感觉那束光离他更近，更明亮了，胳膊也被人抓得更紧了，像是要给他传递力量一般，他甚至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顾北的呼吸撞在他脸上的异样。
他听见顾北难得的表露出温柔，对他说：“你再坚持一下，维修人员很快就来了。”
那一瞬间，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只觉得心头像是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有那么一刻，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顾北竟然会如此关心他，对他如此有耐心。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顾北，不甚清晰的光线中印出顾北朦胧的脸，尽管如此，他还是看出了顾北脸上的焦急和关切。
那一刻，他打从心底感受到了温暖，发自内心地冲他一笑，说道：“顾北，我今天第一次发现，原来你也没那么讨人厌。”
顾北当即没好气地回敬了他一句：“我谢谢你！”
向南含笑又低下头去，感觉身体知觉基本上都找回了，头脑也清楚了，想起他和顾北认识以来的点滴过往，他有感而发道：“顾北，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针对我，名次对我真的没那么重要，我想对你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他明显感觉到，顾北拽着他胳膊的那只手抖了一下。
他再度抬头，看到怔住了的顾北。
他由衷地感慨：“其实你我是同一种人，管他旁人说什么，我只管做我自己，这就够了。”
那一刻，他看到了顾北眼中的震惊，当时他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而当日在电梯间里自己心中那股异样又意味着什么。
后来，当顾北不知为何缘由与他生气，不知为何故意躲避他，甚至突然交了女朋友时，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那样生气，又为何在他交了女朋友后总是时不时地披着妖光出现在他的梦里，害他每次醒来都心惊肉跳、汗流浃背的。
直到那个缺心眼的家伙一语惊醒梦中人，他终于什么都懂了。
所以，他开始躲顾北，因为这个世界容不下太多的乖违伦常，更何况他无法确定顾北心里是怎么想的。
假如他知道他一直当做兄弟的人对他竟怀有这种心思，那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或许会从此与自己绝交也说不定。
所以，不论他骨子里有多不甘，却不得不屈服于现实，最起码现在的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与底气对抗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