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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小说
小说6:十年一品温如言(上)
作者:莫及。(QQ:540254073)
我在镜子里头瞧见,阿婶推了房门进来。许是昨儿夜里又入不了眠,眼下有些浮肿,长年贫血的体质让她看起来愣是比实龄老上几岁,脸色纸样苍白。
她捧着一只红色的盒子走到我跟前,然后把它放在梳妆台上。
我认得它。
于是突然湿了眼儿。
【病起】
接到阿婶电话及那头试探性的话语时,我并没有太大的反抗意识。我想着弟弟的学业想着阿叔肩负的担子,而后在黎明到来以前收拾好隐隐约约的情绪,沉默地数着自己的行囊里该有的物什。
天亮的时候,我就得和昨日说再见。是再也不见。
嬷嬷搓着我的手心儿两眼发红,嘴里重复地说着两句话,夏诶你可别和你婶子置气,这事她和我过了气儿的,是嬷嬷答应了的。
她说,夏诶你要怪就怪嬷嬷吧,嬷嬷老了,能为你阿叔做的也就到这儿了,只是难了你,嬷嬷知道……
我反过嬷嬷的手,那是双满目裂痕遍布茧子的双手。那双手在我失去双亲后,为我喂过粥汤,洗过衣裳,擦过眼泪,为我摇扇纳凉,牵我过河,亦也在我犯错之时执着小棍柴令我跪受管教。回忆起来都令我觉得哀伤。我小心地一一抚过,平静地告诉她,嬷嬷我不气,我本来成绩就不好,阿婶这是赶巧了的。
我哪儿敢告诉她,其实十六岁了,我开始有了真实的向往,我有在努力着的。我知道我一但说了,那么嬷嬷就会觉得歉疚,即便到死。
直到上了离乡的车辆,看着滚动的尘埃追赶而来我才终于觉得,我的灵魂被硬生生地劈开,成了两半,一半留在梦里,一半行在路上。
在巨大的现实面前,所有的联想幻想以及梦想都必须为其开道让路。
我离乡奔赴未知的前景那日,其实阳光正好。
我没有太多的怨怼,我明白我的从今以后被寄予怎样的期待,我想我至少是被需要的。嬷嬷说阿婶病了。
我心略彷徨开始我生命里的另一程。
十六岁,还是花一样的年纪。谁会知道那朵花花期几时,最终又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凋零坠地化作香泥
到了的时候,我拒绝小卖部里据说是同一楼层的邻居阿姨的帮忙独自拖着行李箱艰难地一步步上着楼梯。
七楼。爬到七楼的时候早已是汗流夹背,两只小腿又酸又胀,如果不是见梯口太脏,我都想一屁股坐下。
转角处有排窗户,夏日的南风呼呼划过耳迹。对面的建筑似乎是座写字楼,一个白领衣着的女子站在窗前娇笑着讲电话,左手还很优雅地握着一只白瓷杯子,我猜那里面装的不是茶,就是咖啡。不过大多该是咖啡,电视里的上班女郎们好似都挺兴潮这种东西。
我不是没见识过大城市的车来人往大厦如林。父亲走后,我被带着跟着阿叔一起到了一座大城市寻找生存的基地,那个时候他还没娶阿婶。后来我回老家念书,外面的世界再精彩,都比不过了文字的世界。
如今复又回来清醒明白地融入,难免陌生,有些怯意。
阿婶他们租在九楼,把一层都给租了。楼下上来了个胖妇人,见了我一眼就亮起了大嗓门,这不是夏娃儿嘛,几点到的啊。
胖妇人我认得,年纪比我大得多了,甚至比阿婶还大,但论辈份她还得喊我姑姑,我喊她胖嫂。因为从小就看着长大的,所以她惯常都喊我夏娃儿,没人会去计较。我有好几年没看见她了,咋一见便有点儿面生。
客气答应了两句,胖人惧热,她住七楼,又正值夏季,上来时整个人都像从水里刚捞出来的,不忍给她再上把火,毅然提着行李上楼。
来开门的是阿婶。比起春节见时憔悴了些许,脸色没以往那般红润。
我不期然地想起她的病,是有多严重了?
【蔓藤】
客厅外有个大阳台,角落里的青色大景盆种着好几颗九层塔和大枫草,叶子生得繁密,翠色 欲 流,有细细的青藤攀长到了铁围栏上。
午后的光景是最为清闲的。胖嫂的女儿阿黛给我送上来好几本书籍供我无聊消遣。
阿黛和我同岁,长得很是俏丽,暑假以后就要上高中了。
忙完的时候我就爬上阳台栏杆靠着墙壁看书。楼下的绿化带外围是条国道,车来车往,白昼黑夜从不间断,我使劲地回忆,却还是想不起我来时是从路的哪头而来。只记得当日里阳光的温度把我的半边脸面烘得发烫。
我想着故里,念着小弟不知他有没记挂我,他从小就不曾离了我视线,他总是留给我单薄的身影和沉默寡言。
十六岁的年纪,我不会思考太多,因为想多了反而不知道要怎么走怎么过。
刚来的头几天我无比心焦,夜里躺着一合眼眼角就发酸。那阵阿婶眼里明晃晃地满是歉疚和柔软。
她经常往医院跑,那段时间知晓了阿婶的病,竟是肾胃都不太健康。她是个好女人,我一直都了解。所以我希望她平安。
堂弟才幼儿园,每天早上都得从被窝里把他掏出来,在他还睡眼朦胧的时候帮他换衣穿鞋袜挤牙膏洗脸,接送车在楼下催人叭叭直响的时候拽着他直奔下去,有时还得应付他突如其来的耍赖,比如楼梯下烦了就直接蹲下去,不走了。
一张天使的面孔一颗恶魔一样的心思。洗澡了嘴巴里没糖不洗,夜里不讲故事不睡,吃饭得让人端着个碗追着他楼上楼下熟悉人家游走了个遍才肯赏脸吃一口,有时我都觉得呕气得不得了。
赶上胖嫂家饭点了,阿黛就提了小家伙耳朵笑骂,你就是个混世魔王,专门来折腾你姐姐的。
阿婶也如是说。她没养女儿,但她对我从来都不吝于给予。
令人闻风丧胆的“非典”事件刚稍平复下来,她的肾病被诊断为慢性肾炎。好像又严重了些。
医生说要忌口慎食。以后很长的一段时期,青菜炒肉片上了阿婶的例常菜谱,几乎没几样是她能吃或喜欢吃的。
她开始吃各种各样的西药中药灵药祖传秘方,厨房里有她专属的药罐药炉,药材的味道几乎盖过了饭菜。我怕忘事,总是做菜和熬药同时进行,厨房里有三四个炉位,足够煲汤做菜熬药一举几得。
阿黛常捏着本书上来,然后把书本往茶几上一撂就钻进厨房说,你们这屋里的味儿都长了脚窜进我们楼下厕所去了。
我给熬干过几次药,之后就没敢大意马虎了,听胖婶说老熬坏药,病都好不了。我知道那是歪理,不过我还是没再在熬药的时候走开一会儿过。
阿黛上了高中了也照旧每个星期都要回来,她是个恋家的姑娘,和父母感情甚笃。
她从外面淘回很多书,其中不乏有关于食疗营养的。我一个人都不太出去,阿黛每回回来都会让我陪她去外边游荡。
高二了的阿黛长成了大姑娘,不穿有跟鞋站着都比我高,她衷爱裙子,各式各样的,盛夏中,她不爱清晨的静谧,反而独爱黄昏的喧嚣。一袭烟色的柔棉长裙偏是让她更乖顺了几分。
我说她假斯文。她说有人喜欢她假斯文。真是一语中的,我的确是爱她这般模样的。
站她身边有种偎依的满足感,感觉她因行路而翻飞跳跃的裙摆轻扫过我的脚踝和小腿,就觉得心动甜美的。
我俩最爱在夏季里头踩着夕阳的影子一道逛黄昏市场。阿黛学不会做饭但对逛市场有着非常人能理解的热忱。
阿婶的病时好时坏,好时能用均匀的速度爬上九楼,不好的时候,脸和脚背都会水肿,上趟楼得停歇个几次,比平时多花一半不止的时间。
阿黛笑说,我妈和婶婆都太遭罪了,这楼里的早晚全搬走。
十二楼是顶层。不过这栋楼却没安装电梯。
阿婶精神不好的时候我都让她别太忙活了,早上都我去买菜。老实说,这种平和的日子让我全然褪去茫然卸下了不安,或偶尔我会思考一下,如果有一天我存在的价值突然低至了尘埃里去,那我该往哪儿去游离。
只是后来,我没再想过这个事情。因为后来我发现,我的存在俨然成了一种习惯,那么谁又能舍弃了令其成为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