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一个数字逐次数了十遍,终于给阮总转完约定的款项。网银上,需填写用户姓名,静娴咬着后槽牙打出“李娟”两字。
这是闻声爱人的名字。点击确认转账一百五十万元整。
李娟,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在基金公司做个普通后台文员,容貌与能力也都泛泛,家世也尔尔,不过是因为与阮闻声作了大学同学,识于微时,能成今日的阮总夫人、老板娘。
她咬着手指斟酌半晌,最终发出短信:搞定了。我真是一个幸运的女孩!(笑脸).
她跟着闻声确实也得到了许多。她在廖娉之前先提了投资经理,拿的工资奖金甚至比纯姐还多。
到底谁更幸运,谁更不幸。
静娴跟着何健之前的童总时,便交了现在的男友钱辉。公司四五个,枕边一两个,内心还有一个——那是她内心抹不开的痛。
她曾有机会走进婚姻,与她的此生所爱。
那些安静的时光,食堂的炒饼好吃,教室外的麻雀喧扰。坐在她身后的叶辰楷,高高瘦瘦,清秀白净。
因为爱的人,她的魂魄也被困在了高三(2)班。无数次午夜梦回,她都在课堂上醒来,或叶辰楷拿笔背杵她的肩,小声说“霸道齐在窗外”。
那时的她,人生仍有无数的可能性,仍有斑斓的未来。
她不好意思的揩了揩口水,收拾垫着的书本准备开始自习。突然一道波击痛她的心:她想起,班主任王齐已去世了五年。
身边书堆似城堡一片片沙化,谈笑风生的同学幻成飞沙。
人生只是接力赛,一代一代的接力。静娴曾恨父母平庸,若他们有所积累,她可嫁给爱情。她也恨叶家挥霍,未给辰楷留资本。
若她还和他在一起,叶小笋已五岁,蹦蹦跳跳,若像爸爸,一对深深的酒窝。
她曾为至爱掏心掏肺,从此无心无肺。
静娴现男友叫钱辉,家中做外贸生意。流水几十亿,利润却只有千万级。听钱家长辈唠叨一年不如一年。
钱辉仍勉强算二代。
改革开放后,二代都已成年,大多无意接班。老子已攫得第一桶金,可为儿子的梦想买单。钱辉倒也无甚大追求,只在一家金融私募作股权投资,他只是喜欢听着富贵的东西,比如房地产和新媒体。平时他喜欢摆弄车、摩托车、以及车模。
在他初回国内,尚未被魔都时髦城市女孩吸引前,静娴便在他家门前栓了锁。徐辉彼时未觉察自己海归小富金融男的好行情。
然而,关系已定,两位新情侣也从未在通讯软件的公开圈子秀锅恩爱。静娴的页面,与徐辉最相关的话题至多是模糊的背影,与模棱两可的无主情话。
恋爱尚可,至于结婚,静娴尚有不甘。对于几年前的她,钱辉算是高攀。
这些年她已从外形到收入脱胎换骨。对比每况愈下的实体经济连累钱外贸订单下降,此时钱家门楣对她而言高的并不多。
女人现实,男人也势力。
在钱辉眼里,静娴宜家宜室,好掌控,但离结婚还差点意思。钱爸希望他取个政要家千金,他希望娶个商人巨
两个都想高攀跳跃的人,都把对方安心地放在后备箱。
女友淳朴外表下,却在公司展现她的旖旎桃色,却是钱辉想不到的。
谁又要笨道嫁给至爱之人?谁又有这好命能嫁到最爱之人?
她洗完澡,敷着小红书上推荐的爆款面膜,边在微博上写下:一个好女孩是无论何种情况,都不会介入别人的家庭。
这种推文,已婚男人不感兴趣,只能博女性朋友的认同感。且一圈圈人退去,她的好友也仅剩一个她。每个人都有感情的出口,可怕的是即使这个人设只给素心看,她也坚持会定期发这样的微博维护。但推文无非是逆着她真实的心意,以及输出卖惨。
成年人,任何刻薄的语言的都是消费,都是需要日后用真金白银来支付的一时爽快。
果然到点林素心就给这条状态点赞了,留言:我自己做了香辣茄干给你寄出。
在地方小县城生活,素心的生活处处是油盐酱醋茶,她觉得满足。
一毕业,她从父母家,搬到了夫家。一向严厉的林父二话不说赠与一辆车,一套省会的核心区的房,作为嫁妆。
林素心胸无大志,上学时便盼早早嫁人,小屋两人三餐四季便可。她的父母都是当地医生,家境殷实,却对她管教颇为严厉,使她无不向往独立的成年生活。于她而言,没有父母的训斥便是天堂。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
静娴无不向往,这父母之爱不缺席的童年。她的父母,全情全意的爱和金钱都赠与了弟弟。弟弟可以上电脑兴趣班,弟弟可以买耐克的球鞋。
因此,看一个人,真不必听他在社会如何拼斗,只消听听他的童年之音,便可见一二。
争取
基金经理和副总经理,她想要一个位置。
欲是推动徐静娴不断高攀的动力。当然,她用诉苦撒娇的方式去索取,仿佛男人不满足她就是天大的罪过。
“我都三十了,如果不能当阮太太,我可以是徐经理吗?”
“哎,你怎么这么执着呢。基金经理很辛苦。”
“我愿意辛苦。”
“事业心这么强,怎么做人太太。”
“除了阮太,其他李太太、王太太,我都不稀罕。”说着,眼角真是滴落泪珠。
“好了好了不哭了,我答应你就是,只是那边的公募基金部,我还没完全接手,需要时间。”
公募基金部的基金经理她想拿下。基金经理与投资经理做的工作内容相差无几,以后的前景却大不相同。
银行、保险,哪个大机构不想挖一个基金经理当台柱。
既然闻声同意了帮她拱到公募基金部,打造成一位冉冉升起的美女明星基金经理,她的心也踏实了。
浏览证券报上几位美女基金经理,一些学历不够,一些半路转行,一些当了不到一年助理突然就荣升基金经理。静娴心想:哼,谁不知道谁,你们是睡到了谁。
她从小就懂得争取。
她是家中的老二,上有姐姐,下有弟弟。
作为一个河县人,随意投胎都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
大姊出生时,双亲初为人母自然倍感喜悦,弟弟出身为家里添男丁自然受宠。而静娴作为老二,不上不下。
若凡事不争取,焦头烂额的父母自然只会按他们的心意去“一碗水端平”:鸡腿给老幺,鸡翅给大女儿,中间的女儿透明看不见。
无条件的爱,父母给了弟弟。亦舒的小说里女主角总能得到陌生人无缘故的馈赠,而她,血亲之爱都需穷取力争。
那些拍着胸脯说能尽量不偏不倚的二胎家长,真正等子女成年后回望,能做的可有二三?
还好她嘴甜,也会哭,能争取。总能站在道德制高点的角度,向父母伸手要。
上财研究生毕业以后,她竟能在大姐和小弟之前争取到上海的房子。
大姐在新乡创业,小弟还在上高中。
她亲亲热热地握着徐妈的手,真诚的说:上海的房子一定还会大涨,咱家需要有一个保值的资产。到时小弟来上海念书也有个容身的地方,爸爸妈妈最后也会来上海养老,都需要这个房子。
为了让徐母更坚定,她得戳父母的痛点:这个房子可以写小弟的名字,以后让他娶媳妇。我可以替弟弟还月供,只要给我留一间屋子住就好。谁家在大城市能有一个瓦头,娶个大都市女孩也不是妄想。
徐父徐母大为感动,这个二女儿从小懂事嘴甜善解人意,儿子却又实在不争气,以后有个上海房子,也不怕找不到媳妇。如果他们能随儿子迁到上海,这一代就完成了几代的梦。
普通的家庭在亲情里哪有防备?三下五除二,开小卖部的父母倾其所有,卖了祖父母的祖宅,归集了一百余万。这七十平的旧屋,没有客厅不妨碍它竟有三个卧室。
近两百万的贷款,加之上海限购政策,既需要有购房资格,又需贷款人流水能覆盖月供金额,两项相加,这一家子几口人只有徐静娴够格写在烫红房本上屋主一栏。
静娴早知徐父徐母舍不得定金,自计划之初,她就知道只能是她落这房本名。而十万订金已交,进退维谷。对二老,只能进,不可退。
“妈妈,我只是替弟弟代持的,以后他毕业了落户了我不会不管他。姐姐也可以来上海住,你们都随时过来住。”
“三百万,咱家所有的身家都买了这房,要是跌了怎么办。”
“上海要是跌了,全中国该跌哪里去呢。”
“要是月供还不上怎么办,拥军三五不着六,也不知能找什么工作。”
“他要是不够,我以后也替他还,拥军是我亲弟弟,咱是一家人。”
“可是……”
“爸爸,再不下手,这房价又要涨了。你看政府最近降了利率,不就是为了复苏经济吗,消费不好刺激,超发的货币最后还不是要流向房地产的。”
徐父不懂什么是货币超发,但他吃过一次房地产发展的甜头,他后悔当时没有屯个三套五套。
如是,二老不仅交了全副身家,更感恩戴德,对这静娴许诺每个月支援若干还月供,房子虽归徐拥军,但永远为二女儿留一间屋。
虽归徐拥军?谁说的,谁又能证明?静娴微微一笑,欠身。
五年以后怎么样?她的大姐,徐杨柳已婚育有二子,早已不是徐家人,已经在争夺家产中出局。拥军能不能考上上海的大学还是未知数?即使考上了,普通人想要在上海找一个工作落户岂是容易?再不然,要她交出房子,还得她准允签字配合过户才行。
说最软的话,做最硬的人。
父母兄姊,上天赐予,都从不是公平。更毋论社会异事。
或许,姿色平平慧根不多,但静娴的天赋,就是铁石心肠。
父母交了身家,静娴却斩心违约。
她能舍得十万定金!上海楼市必然还涨,七十平米能有什么用处,索性一口气拿下一百平。顶着400万贷款,她竟然也不怕,不知十足十的勇气缘何。
或许她认为,她还有时间,她还有阮闻声。
有了大房子,有了存款,做了基金经理,还可以年薪几百万,未来一片光明。
忙完了手续,静娴端上一杯咖啡,满足的呷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