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云开不会带她出入重要场合,在友人面前介绍静娴身份时含糊其辞,几位朋友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却也带她领略了更上层的世界。
与云开一道后,静娴的衣品突飞猛进。
静娴也突然意识到一个简单的方法。
用纯色搭配衣服,能让人不自觉高档几个档次。
黑色、白色、灰色、藕色,成为她的新爱,焕然一新。
淡黄、嫩绿、粉红,被她锁进了真空袋。她不敢相信之前是怎么穿着这种衣服出门的。
机会果然是留给主动之人。
陈云开约她周末去澳门。
这次是单约,算是进展。
云开,云开,守得云开见月明,他的父母或许是有段委屈的过往,给自己的孩子取了这样的名字。
徐母却一天三个电话打来,絮絮叨叨,转而哭哭啼啼,说她命苦,稚子尚幼,时运不济。家里亲戚不过如此,墙倒众人推,百万负债引得众叛亲离。
静娴心中泛起摩擦油纸般腻烦,不愿想家中事,眼皮又比心事重,醒来工作浑噩了两天,时间也就到了周末。
她以去见珠海农商行客户出差的理由,搪塞了徐辉。
海航头等座舱直飞澳门,火速下榻永利皇宫,登机过关接驳都是最快的通道,并不费时。
陈云开一路接了一百个电话,接待了五路人马。
有钱人是这样的生活节奏。用金钱换时间,看似紧凑行程,但并不累。
趁云开上洗手间,静娴小心翼翼将头等舱拖鞋塞进背包。
事微见著,家里有这样的细节,可让日后的男士不可小瞧她。
她是这般作想。并且,她在考虑如何向云开求助,百万不得体,或许可先得五十万。
永利皇宫金碧辉煌,红砖黄墙,珠光宝气,赌场清新人工供氧,让人一时忘却几何与年岁。
“静娴你帮我下注。”
“我不会。”
“随意。”
静娴左右摇摆,葱葱手指夹了一片蓝色的放入下注区。云开玩的是21点,他鄙视百家乐。
静娴不算新手,却装作懵懂少女。
早时同叶辰楷作游客来过澳门,去的是威尼斯人。
之后跟着何健也去过。何健是浙江人,赌性重,爱玩百家乐,带她来来回回十趟沊仔,住的不是假日,就是喜来登。
永利皇宫价格是这这类品牌的三倍,何况是总统套房。静娴觉得满意,似乎人生在进步。
更何况,陈云开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玩的又是有技术的21点,与静娴比邻坐,旁人只看是对长相标致的年轻情侣。
不似伴何健出行,一副就是老板带小三的派头,他粗鄙地生搓牌角,大喊“吹,吹!”完全没有公司高管地模样。
至于叶辰楷又不同。
每逢故地重游,记忆的匣子自动打开,陈年往事如投影在这笙歌幕布。
初来乍到,与其他游客一般,小情侣去Casino试试手气。
他俩的模样都似未成年,一度被黑大块保安拦下出示护照。这样的误会,谁都欢喜。
他俩先玩了老虎机,然后耐不住好奇也尝试了百家乐。
两个年轻人,五个紫色筹码竟坚持了一下午。
莫欺少年穷。
等到晚上,赌场人头乌泱泱,这对少年面前已有一堆深蓝色筹码。叶辰楷赢到了五万。
这一桌并无明显规律,没有长庄路,也没有走出明显的线,但年轻的小情侣能连吃三四口才输一口,也足够吸引人。
当他俩身后逐渐围了一些看客时,辰楷却收手,牵着她下了桌。
他走出人群才指着荷官,用家乡话同她讲:“我能看到不同牌的边上不同的印刷纹路。”
“什么意思?”
“我能看到牌。”
“你能透视?这怎么可能。”
“当然不能,不同点数的牌边印刷时有不同的纹路,我只要看过几圈,基本能把记得七七八八。”
彼时年轻憋不住心事,她喜出望外,高兴之情溢出眉梢:“那咱们可以赚几十万了!”
辰楷却摇摇头:“这是不对的,我只想印证下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能力。”
“为何不?这是赌场自己的漏洞。”
“我们已经赢了十万,都给你。已经知道这是漏洞,就算作弊。”
“你不用,别人也会用的!”
“那是别人,我只管咱们。”
静娴泄气如斗拜了公鸡,那一刻,她都想好了她家的叶小笋在大房子里欢声笑语搭积木。
这样的家境,为何仍磨砺不出一梁力争高的槐木……
玻璃房梦破碎,留下五彩斑斓的碎片。
之后,她跟何健来澳门,也常观察不同牌边的痕迹,眼睛瞪得生涩飙泪,也不能发现区别。之后,也再未听说有人能识得牌如透视。
可见叶辰楷过人之处,爱未曾错付,可惜不堪得。
回忆渐渐合上,她的视线回到眼前。
她再不通赌术也知云开是常客。
他按等额下注,每把2万,占三个客位下注,把着最后一个下注位置,方便控庄家牌。
这样的打法,是随时准备牺牲一门,去救剩余的两门筹码。
赌场冷气大,等她回屋补完粉加了一件衣服,云开已经输了两百万。他很平静,似乎只是输了几块钱。
“来杯啤酒吗?”
“唔~”她梨涡浅笑,嘴角上扬“门口有星巴克,我给你买杯拿铁。”
“美式吧。”
云开心情仍不错,却架不住运势下跌。
待她再次回来时,云开面前只剩几个橙色筹码,孤零零的散落平摊摆放,似摆了一个阵法。
统共,他输了四百万。
“你过来,帮我喊牌。”
“我真不会。”
“那你过来坐这,正好你穿的红衣,改变下气场。”
青年才俊也信这个!
但静娴坐下以后,庄家连爆了三把,又过一圈开局底牌连续都是四点五点,而云开这边三门里,常常两门是十点开牌。他抓住机会,选择双倍,再来十点,便选择分牌,分牌又来十点再分牌!
行云流水一套剑法!身后已挤满了人。陈云开俊朗的面孔,眉目坚毅,动作潇洒肆意,身着考究,如九十年代港片里的赌神,引得赌客啧啧称奇。
谁敢相信,几个小时内,云开面前筹码堆了一座小山。旁的赌客几十个筹码,也按着颜色整整齐齐两三摞,他却任瓷片散落,五彩交织,眼花缭乱,恁哪个行家也估不到他这台面码粮几何。
陈云开在政商场呼风唤雨、纵横捭阖,在生活中确实低能,实则连内裤都不会洗。
静娴想起,打开他的RIMOWA时,箱子两边却整整齐齐,内衣T恤洗漱电子分门别类。
想必是有别的女孩替他打理。
她心坎一酸。这是恁的怎么了。不动心,不动情,怎会对凭空臆想的人物犯嗔怨妒。
“我们走吧,看show去。”
“好~。”静娴一直乖巧。
账房结账,之前输的尽数本兑,还多赢了两百万。这个数量级与他而言,是小赌怡情。
更可贵,见好就收。
他俩与通常情侣别无二致,手指紧握观赏新濠《水舞间》。挽着手,逛大道。吃安德鲁的葡式蛋挞,酥脆浓郁,唇齿留香,买来记的猪扒包,两人分享一只。他凑过脸,她替他揩去嘴角碎屑。
街边有吉他手卖卖唱,旋律伏线深深浅浅: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爱竞逐镜花那美丽
怕幸运会转眼远逝/为贪嗔喜恶怒着迷
责你我太贪功恋势/怪大地众生太美丽
悔旧日太执信约誓/为悲欢哀怨妒着迷
妈阁不眠夜,挡住了繁星,却有人间灯火闪耀代替了星空。此情此景,又与五年前轮廓重叠,街灯昏黄,城市轻快,换了一双臂膀,斯年莫忘。
“你识得此曲?”见她发猷,云开用粤语疑问。
“会听唔会讲。”静娴咧嘴笑,八颗白牙方正整齐,又用普通话补充道:“这是我会说的三句话之一。”
“另两句是?”
“九州文化家园到了。”
“哦,这地方不似港奥。还有一句呢?
她撇开话题,“好眼力,是在广州天河附近。”对问题却避而不谈。
怎会不记得呢。
她与叶辰恺毕业后先南下打工,每每公交车报站“九州文化家园到了”,再走百米便是他们蜗居的居民楼,潮湿阴暗,蚊虫蚁乱。
却是在那,他俩互相学了第一句粤语“我中意你”。
“广州,我家若不倒台,半个广东都是我家的产业。”云开喃喃。
静娴目不转睛,期待这个世纪故事。有传陈云开是白手套,也有传他本身是红色子弟,可是百度寥寥,陈氏一脉只有陈拓一脉,此外再找不到一位姓陈相关的将军。
仿佛能猜中静娴的心思,云开淡淡道:“我们这些子弟早就改了姓氏。我爷爷在一件重要的事上站错了队,若不是他几个老部下挂念旧情提携我,……”
关键处,他似觉不妥,便停住转了话题,叹口气负手走:“时代的尘埃,便是陈家几代人的一辈子。”
他与陈拓同姓,但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关联。她一头雾水,却顾不得细想,急急提裙碎步追上。
她心思在家中债务。
邻人万骨枯,不若自家断臂疼。本预趁云开心情晴朗时向他求助,难料他阴晴不定,急转直下,此刻已在感悲身世。
“对了,可以讲讲玩牌的秘诀吗?全场人都为你欢呼。”
她预转移一个高兴的话题,恰逢下午刚赢,向男人请教便是投其所好的最佳方式。
“pure luck(纯运气)。”
“pure luck?”她不知可否,再确认了一次,“只是运气吗?概率计算,记牌这些技术不重要吗?”
“你问的不是最重要么。所有熟手都会计算和记忆,玩了一定手数,这个技术几乎差别不大,能长期上场的,必是运气超凡者。”
“那心态控制呢,我觉得你控制得很好,输时不上头,赢时见好收。或者资金管理呢,我们投资机构总提凯利公式。”
“这些控制和管理都只是必要条件,并非充分条件,所有人都该努力,最重要的仍是pure luck。鼓吹天道酬勤的都是鸡汤文,若非不然,古人何须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德五才到读书呢。”云开显得老成。
静娴语滞,她读书不多。这番话虽与社会宣传相悖,但隐约也觉得有理。
人伦哲理,与眼下生活无关的,她不愿深究,过了也便不去想了。
“对了云开,我家最近就有些运气不好……”
借着这话题,她正鼓起勇气欲开口,一通视讯电话接进来,陈云开大步走前去应声。
“你说这种女的,开口就借三十万,跟我都不熟,还约我明晚吃宵夜,真不知道她怎么开的了口。”接完电话,陈云开骂骂咧咧回来,“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都当我是傻子么。”
Bingo!似说中了她的心事。这个不合时宜的的电话,这个不应景的女子。
“你刚说你家中如何?”
“没什么,我已经忘了。”她盈盈一笑。
最聪明,是见人下菜碟,是为知趣。
后两日,两人又去了赌场,陈云开将存着的五百万码粮输尽殆至。
他又取了一千万,悉数牺牲,再取两千万,这回不到一半的时间就输得只剩一个橙码。他将最后十万丢给静娴,道:给你留着吧,算年年有余。
云开举止云淡风轻,静娴看的心惊肉跳。
按当日汇率,值八万人民币,此行也算大有收获。
窘紧时,云开仍是出手大方。静娴心想,与徐辉,何健,甚至阮闻声全不同。
她倏然已忘,这几个男人给予她远多于他。
富人可以大大方方小气,穷人却需小心翼翼装阔。
嘀,一声。一条微信进来,她点开撇头看是阮闻声:你,最近还好吗?杨端可有为难你?
在静娴心目中,没有事业支撑的男人,立即溃不成军。而她因家事正若热锅蚁燥,熄了手机,不再作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