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水没电的小院里熬了几天,一家人过得举步维艰。周边已开始拆墙,推土机轰鸣,尘土弥漫,省城西宁开始了史无前例的大规模拆迁改造,这片位于城市中心的老区首当其冲。
“你们是狼,吃人的狼。”母亲咒骂扛着铁锹守在门口敦促搬迁的人,“你们也有爹娘,都是穷人家的娃娃,怎么能为虎作伥做坏良心的缺德事?”
有个年轻人劝道:“阿娘,搬吧。政府叫你搬,赖也赖不掉。这是市中心,情况好点,别处赖着不搬的,家都叫人砸了。”
“房管局是公家单位,咋跟土匪一样?辛苦半辈子买下这房,连个说法都没有……”
“搬吧,阿娘。再过几天,领导一句话,推土机就把你家推平啦!”
红头文件成了住户们跨不过的坎儿,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邻居们陆续选择了屈服,士心一家和其他几户没钱购买商品房的住户只得与房管局下属的开发公司签了协议,没有补偿,过渡两年后等到新房盖出来,要么花六万买套商品房,要么花三万租公房住。
如果不肯签协议,过了限期便会强行拆除,不再安置住房。
邻居们咒骂着,议论着,开始搬迁。错落有致的小院落陆续在机器轰鸣中轰然倒塌,那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四合院就此从城市记忆中被抹掉,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母亲托人租了一处过渡的房子,张落着搬家。
今年的第一场大雪飘落,纷纷扬扬,将人间遮得光洁无瑕。
大雪后父母格外忙碌,接连几天要忙着清扫积雪。
母亲出门前吩咐士心:“别闲着,把架子车拾掇拾掇,慢慢往那边搬东西。”
这会儿让他冒雪搬家,他根本无力完成。不过他只能遵照母亲的吩咐把家搬完,已经闲呆两个多月,连这点事都办不好,他的处境将会更糟。
家里没多少家当,大车一趟就能搬完,士心接连忙了七天,才收拾完一小半。他用架子车推着杂七杂八的物事慢慢往新租的房子里搬,相距五六里,他每天却只能往返两趟。
这是他不能承受的繁重体力活,每一趟都像经受一次洗礼。浑身透湿,疼痛和劳累熬出来的汗水被清冽的风吹得冰凉,他孤独地挣扎在长长的街上,艰于迈步。
雪后的街道很滑,他几乎驾驭不了架子车,车把动不动从手里脱开,他没力气抓牢它。有两回架子车脱手翻倒,东西零零散散撒了一地,他忙着收拾,有人帮他捡拾,回过头来却发现有些小物件不见了,也有东西被毛手毛脚的帮忙者不小心摔碎了。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七八天,他冒雪搬完小物件,只剩些大件,实在没办法搬动。
这天晚上吃了饭,他跟父亲商量趁晚上车少,爷儿俩把剩下的大件搬过去,父亲答应着就开始张罗。母亲却不乐意了:“你爸腰腿不好,还得拾掇这边的东西。你明天慢慢搬。”
士心没说话,默默进了小屋。
第二天傍晚,士心用架子车推着大衣柜走在街上,大雪又飘下来。
他吃力地推着车蹒跚向前,到了一处下坡,脚底一滑,拽不住车把,架子车脱手顺着坡地往下跑去。他慌不择路追过去,想要拉住架子车。车轱辘被马路牙子硌住,车子调了个头,车把转过来,正好顶他的肚子上。
剧痛撕裂了他,他痛呼着蹲下,腹中宛如刀搅,感觉肠子被生生扯掉了一般。
他蹲在地上久久无法站立,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鲜血滴滴答答透过裤子渗出来,落到雪地上,鲜艳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