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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将至,接连熬了几夜,疼痛再度加剧,他只得又去打止痛针。
时间太紧迫,要确保六门课顺利通过,他信心不足。
他想起前些天钱永强说过可以缓考,赶紧跑去找老师商量部分科目申请缓考。
钱永强笑眯眯答应了:“没问题,暑假多看看书,下学期再考,更保险。”
“要不要写个缓考申请书?”
“不用,不用。我看这样,先考两门,剩下四门开学缓考。”
士心顿感轻松,没想到申请缓考如此顺利。他有点后悔没早点申请,要是早点着手,也不至于累得肚子又开始作乱。他满心感激离开了钱永强的办公室。
两门课考得很顺利,暑假如期到来。
阿灵说想回家看看,临走时来看望士心。前阵子两人各忙各的,接下来又应付考试,加上士心刻意回避所有人,两人极少见面,此时他才发现阿灵面色憔悴,也更加沉默。
士心看得心疼,却不敢问起她的病,他帮不了阿灵,唯一能做的是不去碰触这个女孩心里最柔软和痛楚的地方。
他给阿灵买了点路上吃的东西,送她去了公交车站。阿灵站在公交车里,隔窗望着他,满眼留恋。士心笑着挥手告别,心里却荡漾起淡淡的酸楚和惆怅。
北京的夏天潮湿闷热。他又拖着疲倦早出晚归,回到宿舍一身臭汗,在身上散出来的酸腐气中想念家人,想念家乡的夏天。青海夏季短暂,却清凉宜人,全不像北京这样燥热难耐。
光头马一没回家,他居然留下跟士心一起打工。
“认识了你,我这快乐青年算是做到头了。我从良,打工,挣钱。”
马一上了三年大学,却没打过一天工,他热衷打牌,学习马马虎虎,从来六十分万岁,别的事更不放在心上。
俩人接连出去几天,除了一份适合士心的家教,再无斩获。马一跟着他在太阳底下举着牌找了这几天,终于没了耐心。
“去球,老子不干了。你挣钱,我打牌,各忙各的,各得其所。”
马一说不去就不去,此后便终日在宿舍呼呼大睡,饿了跑食堂买几个馒头,回来就着凉水吞下,晚上叫几个人去士心的宿舍打牌,说是打牌,也是陪士心解闷。马一牌技很好,输少赢多,士心参与两次都不是他的对手。
每天来跟马一打牌的人里有个白白净净的小伙,斯文得不像山东人,叫王学文。王文学文质彬彬,戴副黑边眼镜,士心以前见过几次。王学文话不多,除了打牌就躺床上看书。士心听马一说王学文文章写得好,心里对他多了份好感,有时主动找他说话,不过王学文对这个师弟爱答不理,不冷不热。
这天上午士心去给学生上课,下午在街头站了三个钟头,临近傍晚,找到了份非常不错的家教。那家人离学校近,来去方便,而且每天都能去教两个小时,一小时十五块酬劳。这份近在咫尺又有丰厚报酬的家教令士心极度舒适,如果顺利做完一个假期,单单这份工作就可以带给他差不多两千块收入,这份工绝对是雪中送炭。
士心骑着车一路哼着小调回到学校,马一和他的牌友们早已吃了晚饭挑灯开战,另一张桌上放着留给士心的几个馒头和一份菜。
士心心情好,胃口大开,一口气吃了三个馒头。马一见他吃饱,这才说道:“香吧?这可是人家专门给你买的小炒。”他指指王学文,“有事儿求你,你吃人嘴短,别推辞。”
士心笑着开玩笑:“我说天上怎么掉馅儿饼了呢,合着给我下套啊。”
他问王学文有啥事。王学文本来躺在士心床上翻看《平凡的世界》,一骨碌翻起来将书丢一边,问士心:“今天出去,找到合适的工作了吗?”
士心正想美滋滋炫耀一下新找的好工作,却听王学文说道:“有合适的活,给我个呗。我在宿舍呆得闷,要找不到活儿,明儿就回家。呆这儿又热又花钱,没劲。”
士心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改口说道:“今儿没找到合适的,明儿再找找。你在宿舍呆得发闷,跟我一块儿出去找找呗,你们大三,找活儿容易。”
如果是往常,他会把这份不错的工作送给王学文,他找到的那些不适合自己的工作大多都给了同学,他乐意帮助自食其力的人。不过眼下他比任何人都需要工作,尤其是不太劳累而又收入较多的工作。
“哦,那算了。”王学文重新躺到床上看书,“《平凡的世界》,写得真他妈好。”
“这话说对了,这书真不错。”马一插话道,“我活了二十多年,认认真真看完的书就两本儿,一本是《金瓶梅》,另一本就它了。《平凡的世界》不平凡,都把我看哭了,爽!”
士心有点过意不去,说道:“明天跟我一块儿去,说不定能找份不错的活儿。”
王学文还没表态,马一先说话了:“快拉倒吧。就他那细皮嫩肉的文艺青年,出去在街上跟要饭似的站半天,就算不晒死也得臊死。老子丢不起那人,他更不行。”
王学文果然不想去:“算了。往大街上一站,人家就跟看猩猩似的瞅你,被城管抓住了又罚又打,犯不着受那罪。我们班俩女生前天出去找家教,结果俩人让人给抬了回来——桌子叫城管收了,俩姑娘吓瘫了起不来,出租给送回来的,车费二十五,回头还得赔学校桌子。”
士心还想劝,王学文翻个身将脸朝着墙默默看书。士心便没再说话,拿着饭盒出去洗。
第二天大早王学文去永定门坐汽车回家了。
士心忙着出去干活,对王学文的离开没太在意,甚至有点看不起放不下架子的王学文。
这所大学里固然都是各地考来的佼佼者,就算条件不好,那也是优秀的学生,出门找工作不丢人,家长们前来咨询又能得到满意,反而会让人颇有些成就感。士心始终觉得出去做家教是维持生活的手段,也是证明自己的途径,还能获得小小的满足感。过去两年,他教了几十个学生,那些孩子的进步至少说明,他将来会是个不错的老师。
晚上回到宿舍,马一找不到牌友,郁闷地坐在床沿上摊开扑克算命。说到上午回家的王学文,士心觉得王学文没活儿可干宁愿回家也不肯出去找工作,有点瞧不上他。马一不同意士心的看法:“兄弟,各人各路,各人各福,各有各的活法。你累死累活挣钱,不见得就令人欣赏。我,三年没打一天工,不见得过得不如你。你那么些钱,没见你吃好穿好,家里不给钱,我也没活活饿死。就那么回事,别背后说人。王学文条件不好,但人家就是抹不开面子出去求爷爷告奶奶,回家也不赖,不受气,不受累。”
士心听马一这么说,不便再说话,闭了嘴。
马一又说:“我服你。不过,不欣赏你那活法,像你那样过一个月,我肯定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