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小年,士心特地买了份炒菜,四个菜包子,打算回宿舍跟杨得意过年。这四个月他几乎顿顿豆芽白菜,今儿打打牙祭。
学校食堂的菜味道不咋样,价格却实在,他舍不得买。
他常去的二食堂有个胖姑娘,每天都要在小黑板上写下当天的菜名,有一回粗心大意的胖姑娘把青菜炒肉片写成了青菜找肉片,结果被学生们评为年度最恰当错误,胖姑娘错得太有水准,菜里确实见不到肉片,找半天也就翻出点肉末儿。
士心从没在甲等菜窗口买过菜,那儿人满为患。他去的那个窗口永远只卖豆芽和白菜,打饭从不用排队。豆芽白菜没啥不好,家里常年吃白菜土豆,只不过食堂的豆芽白菜远不如母亲炒得好吃。出院时医生叫他加强营养,他虽然答应了,不过一切如旧,吃饱为原则。
杨得意只吃了个菜包子,他说这还是因为过小年,否则水米不进,照样精神饱满。士心乐得将饭菜一扫而光,吃独食吃得欢畅。
杨得意不屑一顾:“啧啧,就知道吃,俗!”
士心笑了笑,将桌子收拾干净,趴桌边看了会儿书。
杨得意喋喋不休地朝他说着练功的事,士心看看瘦骨嶙峋的杨得意,不忍拒绝倾听,于是假装听他絮叨,实则自顾自看书。杨得意絮叨一个多钟头,竟靠在床边打盹儿。
士心凑过去看看,杨得意面色暗黄,身上油迹斑驳,衬衫的领口都黑了。
士心不由心疼,拿条大毛巾给他盖上。杨得意醒了,瞄一眼,躺下了:“睡吧!”
“你啊,吃饭有一顿没一顿,就知道练。练吧!看看能不能练出个得道升天。”
杨得意背身嘟囔:“升天?我倒想呢!这是个啥世界?老师一手遮天,学生有苦难言;有的同学一月花几千,买件衬衫顶你一年伙食费,你累死累活过年就吃俩菜包子,凭啥?谁比谁努力?谁比谁出息?天道酬勤?狗屁!将来毕业,人家平步青云,你的前途又在哪?”
“这都什么逻辑?赶紧睡吧!”士心不想听他胡言乱语。
“我的逻辑!正常逻辑!你天天忙,不烦?活着不累?”
“得,你不睡我睡。明天还要干活儿。你成你的仙,我挣我的钱。”士
杨得意嘟囔一句“这就快了”,也不睡了,拧开台灯靠被子上看书,士心借着灯光见他手里的书上写着三个繁体大字——輪法轉。
很久以后,杨得意看过的那本书引发了一场风波,士心才知道封面上那三个繁体字应该倒着念,他终于知道杨得意成天忙碌的缘由,然而那时候杨得意早已不在人世。
又忙四五天,农历腊月二十七,阴霾的天空又飘起雪。
士心做完了春节前最后一次家教。剧组停工,群演当不成了,多加了两次家教,赚了一百多块钱,他打算过年几天好好歇歇,整整半年,他几乎没睡过一个踏实觉。
到了宿舍,没见到杨得意,他胡乱吃了点东西,躺着看书,等杨得意回来。杨得意一夜未归,等到第二天中午,却等来了令他崩溃的消息:杨得意死了!
积水潭发现了杨得意的遗体,大半截身子冻在冰里,穿着崭新西装,打了条领带。
杨得意口袋里装着学生证和六毛钱,还有一张献血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