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临近,大家忙着复习,只有阿灵来过医院两次。钱永强倒是来了三回,每次都笑眯眯叮嘱士心安心治病,抽空多看书,不要影响了期末考试。
钱永强第三回来时正赶上护士给士心换药水。钱永强坐邻床边上跟老教授小声寒暄,小护士没在意,问士心这么天天抄稿子能挣多少钱,士心不敢回答,望望钱永强。
钱永强起身来到跟前,郑重告诫:“你是学生,这是医院。你来北京不是为打工,在这住院也不是为了腾出时间挣钱。不要为挣钱耽误治疗,更不能因为住院影响学业。”
士心顿时紧张,赶紧连连点头答应。
他很想告诉老师,对他来说挣钱和学习不冲突,同样重要。不过他明白老师为他好,自己的难处也没必要逢人便说,没来由让别人操心费神。
钱永强微笑着点头,他的笑容很容易让人感动。
钱永强走后,小护士笑嘻嘻问士心:“我是不问错话了?有麻烦不?”
“不会。”
“希望如你所愿。那人我见过,爱训人。头半年吧,有个学生在这住了二十多天,后来被他生生骂出院了。你们大学生住院花公家钱,瞧他那样儿,像从他口袋里掏钱一样!”
士心笑了笑,说道:“主管老师嘛,教育学生习惯了,就那语气,其实是个好老师。”
小护士撇撇嘴走了:“你珍重吧。我成天见大学老师,没他那样儿的。”
“小伙子,你那老师说话绵里藏针,我也是大学老师,比他可差远咯。”隔壁床的老先生丢下这么一句话,翻过身去不再言语。
士心听老人这么说,隐约忧心,却也没当回事,盘算着求医生早点放他回去,要考试了。
下午马一骑着士心那辆破车来了医院,嘻嘻哈哈说些不着边的话,和老教授在病房阳台上抽了两颗烟就走了。马一不会嘘寒问暖,不过听他说些满是酱油醋的话,也挺开心。马一像个风尘侠客,衣服上缀着星星点点油渍,来去如风,挺符合十大快乐青年称号。士心喜欢马一的爽直,不过他不能由着性子像马一那样潇洒走一回。
大学的第一个学期悄然近尾,士心除了只给家里寄了几百块钱,住院耽误了不少时间,也打乱了他原定的计划,考试和寒假迫在眉睫,他得做好安排。考试必须要参加,寒假却只能留在学校,干点活把住院耽误了的钱赚回来。离家几个月,他想念亲人,却不能回去团聚。
贫穷宛如虎视眈眈的怪兽,随时可能吞掉三个妹妹念书的权利。
一个多月没听课,士心对期末考试全无底气。每个同学都是万一挑一的尖子,除了摸底考试得第一被准许免修的大学语文,他每门功课都不算好,甚至连中等都算不上。
士心呆不下去了,反复央求,医生也知道考试耽误不得,同意了他的请求,嘱咐他注意休息,随时复诊,士心一概点头答应了。连续奋战半个月,考试还算顺利。他不敢期望太好的成绩,用马一的话说,六十分万岁,六十一浪费。
杨得意又遇到了麻烦。
有一门课开卷考试,杨得意带着复印的资料应考,被监考老师钱永强抓了现行。钱永强这次没给杨得意机会,以夹带资料作弊为由将他撵出考场。
那门课虽然开卷,但是考前老师反复强调,只能翻阅课本和随堂笔记,禁止携带任何教辅书籍和复印资料。大家觉得钱老师有点矫枉过正,杨得意虽带了复印资料,毕竟是开卷,收了资料也就是了,没必要将他赶出考场。
钱永强却毅然决然驱逐了杨得意。
杨得意愤然离场时说道:“开卷考试,凭什么不准带资料?我作弊?是你滥权!”
大家没想到杨得意竟然敢当着众人面儿顶撞钱老师,纷纷捏了一把汗。不过在同学们看来这不过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没料到两天后教学楼下橱窗里竟贴出了考试作弊名单,杨得意赫然在列。公告宣布两个多次作弊的大三学生勒令退学,其余人留校察看。
一场简单不过的开卷考试竟演变成留校察看,出乎意料。
马一看到橱窗里的处分通告,匆匆来了。
“早说过,宁惹老阎王,别招钱永强,咋不听?为个开卷考试弄这样,值吗?”
“关你屁事!”
杨得意冷不丁这一句把马一噎得够呛,气哼哼走了:“行,你丫牛!往后瞧!”
本就愤世嫉俗的杨得意变本加厉了,气氛重又变得沉闷。各人忙着应考,从早到晚相互说不上三句话,大家心头都如压着石块,三缄其口。
杨得意沉默寡言,考试失利和意外处分似乎并未影响到他,他反而变得日渐亢奋,白天不见踪影,夜里很少睡觉。他偷偷从门缝接了根电线出去,连上楼道的照明线,躺床上就着台灯彻夜看些易经气功之类的书,看得痴醉。为了不被学校发现,他用一个床垫遮挡窗户,又将褥子挂在门上,宿舍变得密不透风。邓月明敢怒不敢言,士心和海涛倒也不计较——杨得意大一早就出门去跑步练功,基本不耽误大家出门。
“我的娘咧,憋了大半夜,活人真差点让尿憋死昂!”这天大早海涛好不容易熬到杨得意出门,蹿起来双手兜着裤裆就往外跑。
士心哈哈笑着起床收拾,邓月明叹了口气:“哎……何时是个头哟……”
洗漱的时候士心听到对面宿舍两个同学正在议论杨得意,士心凑过去,那俩同学立刻不说了。士心叫他们继续说,两个同学倒也没掖着,说杨得意练气功的事儿女同学尽人皆知。
“女同学?”士心着实不明白。
“我就是听说的,不知道真假。”一个同学嘴里冒着牙膏泡泡说,女同学中疯传杨得意练气功小有成就,据说拜了个高明师父,如今练得走路轻飘像,有了仙风道骨。
另一个同学的猜想更大胆——杨得意早已打通周天,看破俗世,不然不会如此淡定。
那阵子全社会练功蔚然成风,清净的大学校园也未能幸免。
学校草坪间或树下闭目养神的人随处可见,老师学生都在练,其中不乏教授。士心见过不少回练功的场面,并没太在意。有一回他骑车出去给学生上课,在牡丹园附近一个小花园里看到有个老太太抱着棵槐树啃树皮,啃得欢实,满嘴流血,他赶紧停车救人,反而吃了老太太一顿饱骂,后来才知道人家在练功。
一个周末他从外头回来,二食堂外的草地上聚了几十人,围着三五个男女,走近了才知道那几个人乃是大师,正忙着众生治病,同时号召大家练功。
那回士心长了见识。有个气定神闲的矮胖老太据说已通天眼,斜瞅着坐轮椅的老头,断言他患了肠癌。老头连连点头,矮胖老太卷起袖管岿然而立,食指对着老头肚子大喝:“去!”随后抬首望天,徐徐吐气,说老头的肠肿瘤已被她打至九天之外。老头将信将疑,望着老太。矮胖老太搀他胳膊,再三鼓劲,老头犹豫再三,竟而颤巍巍起身,离开轮椅朝前挪了几步。胖老太又再鼓励,老头儿跌跌撞撞又走几步,竟丢掉拐杖跑了起来。
“得嘞!医院拍片儿去吧,肿瘤一准儿没了,回不来了!”矮胖老太说完,长长吐了一口气,坐草坪上闭目养神,她的同行者说,大师舍己救人,需要静养方能恢复元气。
士心瞧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气功如此神奇,求大师给他治治肚子的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他否决——如果矮胖老太有个闪失给他治出个走火入魔,那就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