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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的抽屉都开着,里面翻得乱七八糟。
士心大惊,后脑勺凉意直冲,奔向桌子。他抽屉里锁着发的饭票,如果遭窃,他这个月的计划就要打乱,生活也会成问题。这段时间他挣了点钱,不过已计划好寄给家里,还得攒钱还给王老师,他的生活全指着这点补助的饭票。
抽屉果然遭了洗劫,仅剩几张饭票。
士心气急败坏在桌上砸了一拳,颓然坐到床沿上。
此时遭窃,就好比瘸子腿上挨了棍,接下来的路可就走不稳当了。他不甘心,又拉开抽屉细细翻找,里面只有些很久的文具和零散物件,饭票确确实实只剩下几张。
“宿舍里竟然会遭贼……”他嘟囔着抬头,发现大家都在看他。
“你确定也丢了饭票?”邓月明的话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士心指指抽屉,两手一摊:“就剩这点儿。”
邓月明点点头,说道:“这事儿严重,大家都报一下损失,我去找保卫处。”
海涛问道:“刚才不是报过了吗?”
邓月明瞪海涛一眼:“再报!”他看看大家,“我丢了八块五,几张邮票。得意,你呢?”
杨得意小声道:“我抽屉里就一袋奶粉,没丢啥。”
“我抽屉还没用过昂,没丢东西。令君惨了,丢了五百多,手表也没了。”海涛说。
士心听到孟令君损失惨重,这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起身说:“我的饭票少了。”
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各自用目光瞟别人。邓月明凑过去瞧瞧士心的抽屉,说:“这贼心眼不坏,还给你留了点。”
“嗨!偷了令君那么多钱,那贼还会在乎这点饭票吗?啊对,他偷饭票干啥?难不成这小贼偷了宿舍,还想顺道吃了食堂再回去?胆子忒大,昂?”
孟令君叹了口气,说:“五百块钱是小事儿。那块表,我妈给我买的。前几天洗衣裳进水了还没整好呢,闹心!老二,赶紧去保卫科报告吧!三儿啊,你到底丢没丢东西?那贼咋还偷一半留一半儿呢?要给我也留一半多好!那块表,可惜了了。”
说者或许无心,士心却觉得几个人每句话似乎都带着刺,都冲着他来的。
他感觉受了侮辱,不过转念一想,那贼的确像是知道他朝不保夕,居然留了几张饭票给他度日,这也难怪大家有些怀疑。想到这里,他敛起悄然萌生的自尊,说道:“去保卫科。”
邓月明站着没动,仍旧盯着他,又瞅瞅杨得意。士心到此时才明白孟令君缘何急吼吼喊他回来,一路上又吞吞吐吐没有答他。士心有点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望向邓月明。
邓月问道:“下午我们都出去了,就你在睡觉,没听见啥动静?”
“我就出去看了半个钟头书,走的时候好好的。谁知道……”
“今天大雨弄坏了那些报纸,你没挣到钱,还得赔人家吧?”邓月明问得很小声。
士心顿时火了:“直接问,别拐弯抹角,你啥意思?”
“没意思啊!你激动啥?”邓月明目光不离士心,“东西丢了,门锁没坏,谁说得清?”
士心有点想一巴掌摔倒老二脸上,却压住了怒火:“得意,走,去保卫处。”
邓月明走过去拦住门口:“没搞清楚,咱都别出去。”
士心恼怒,却又不便发作,将衣裤脱下丢给邓月明,只剩裤衩。
“慢慢翻,你要翻出来,我认罪认罚。如果翻不出来,今儿你得给我跪下!”士心翻身上床,钻进被窝,“他妈的!”他骂了句脏话。
宿舍失窃,邓月明执意不肯报告保卫处,每个人都不敢出去,生怕被别人当成偷吃窝边草的兔子。士心在被窝里躺了两三分钟,气消了,朝邓月明说道:“老二,对不住!”他有点担心自己冲动骂人会影响和邓月明的关系,不再意气用事。
“没关系,我搜你,你也搜我,大家都一样。”邓月明还有点阴阳怪气。
士心着实听不惯南方人这种指桑说槐的调调,更无法容忍他侮辱自己:“行,慢慢搜。”
他躺被窝里听邓月明和海涛分析案情,听了半天,忍不住翻身坐起,说道:“咱能不能别窝里反?咱为了读书走到一起,要一块生活四年。丢东西都不痛快,本来就闹心,咱别再为这事儿伤了兄弟感情,行吗?”
邓月明目光咄咄,鼻子里哼了一声。
“老二的意思是,就不报告保卫处了,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再要万一真是……”
“哪来那么多万一?”士心打断了海涛的解释,“你们看着办!神探!”
士心躺下不再发话,几个人也都不说话了。杨得意坐在床头默默翻看士心那套《平凡的世界》,嘴巴里时不时蹦出俩字儿。孟令君损失虽大,却也不审在意,爬到上铺捧着单放机听歌儿去了,没两分钟就发出震耳欲聋的鼾声。
“老五就是心宽昂!要不咋那么胖?”海涛说道,“我看就这么定了,东西已经丢了,咱就别报告学校了昂,往后多注意,吃一堑,长一智昂?”
“不报告学校可以,”邓月明说,“但这事儿得查个水落石出,我可不当冤大头。”
有人敲门,没等里边作出应答,光头马一推门进来了。
“咋这么早睡下啦?”他直奔士心床边,一屁股坐下去震得床晃了几下。
士心笑笑,问道:“找我啥事?”
马一歪着脑袋一瞪眼:“嗯?没事儿就不能找你耍?不过,还真有事。你借我点饭票,民院俩同学来找我,我哪有钱请他们下馆子呀?食堂弄俩菜得了,不过啊,饭票不够了。”
士心忍不住苦笑。
“你大爷的,才来几天哪?敢嘲笑师兄?”
“哪儿敢哪?饭票……本来有,你来晚一步。”
“你小子果然不爽利,我头一回开口,你就想推脱。”
士心对马一也不做隐瞒,将宿舍失窃的事说给马一听,马一听了哈哈大笑:“你们还真学生娃呀!没听说过一入江湖深似海吗?多大点事儿啊?你瞅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我跟你们说啊,咱这儿丢东西太寻常啦!尤其是刚来的新生,不丢东西那才叫新鲜!”
“这儿总丢钱吗?”
“丢钱算啥?我刚来那会儿,裤衩都叫人偷了。你说,那狗日的贼是不变态?偷老爷儿们的裤衩干啥?要真有那爱好,去女生楼偷啊!啊,对,女生楼看得紧,进不去。”
宿舍几个人听马一这么一说,顿时将失窃的郁闷忘了,凑过来听他宣教。
“丢了东西,自认倒霉,甭指望找回来。报告学校也没用,顶多派俩保卫干事来问问,还免不了训你们一顿,顺便来个安全教育。不劳烦他们,我代劳,你们哪,把东西看好了,抽屉里别放钱,枕头底下也别放,总之,宿舍里别放钱!”
“那放哪儿?”士心问道。
“你钱很多吗?”马一嘻嘻一笑,“放我这儿啊,保管万无一失。”
士心楞了一下,马一笑道:“瞧把你吓得。熬吧,熬过头一年,成老油条了,就没人敢偷你了。当然,成了我这样的老油条,也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兜比脸干净,哪有钱让人偷?”
士心跟马一闲聊会儿,马一觉得忙着要去别处借饭票,士心要将仅剩的几张饭票给他,马一没接,转头问道:“你都这样了,我还拿你的饭票?还要脸不啦?”
马一说了些闲话就走了。士心本就疲倦,肚子又疼,下午吃的止痛片过了药劲,肚子越来越不安分,他得在剧烈疼痛到来之前睡着,不然将彻夜难眠。
“我先睡了,你们商量商量。”
邓月明说道:“就听刚才那师兄的,不报告学校,大家往后留点心。”
几个人都点头同意,士心便拿过被子蒙住头睡了。这一觉睡得踏实,一个梦还没做完天就快亮了,窗外麻雀和喜鹊照例在梧桐树间竞唱,过不多会儿就得起床了。
士心翻了个身,在被窝里扭动腰肢活动一下僵硬的肚子,正准备再睡会儿,却觉有人轻轻碰他身子。他迷迷糊糊睁眼,那人捂紧了他嘴巴,手上带着淡淡的辣椒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