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不许你死
他的声音,如此冷酷。
他只要他的孩子,完全不顾她的生死。
他,真的完全不是万祺。
席漫的泪,又一次滴落。
夜色渐渐弥漫,席漫的叫喊已经嘶哑无力,仿佛垂死挣扎,硬生生割裂了莲华苑内每一个人的心。
坠儿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襟,不住在心中祈祷王妃及王子平安无事。
老王妃一边急急念经,一边涟涟垂泪。
仪方公主被挡在了莲华苑外的九曲桥上,无论怎么说,都不许她过来。她闹了半天,倚在栏杆上泪落不止。万琪赶来,抱住她的肩膀,安慰道:“去我影香楼歇歇,在这里只会惹他们烦心。你要相信王妃娘娘,一定没事的。”
没事?王妃为了这个宝宝,受了多少苦?临了,又是一场生死决斗,怕就怕——呸!仪方公主赶紧啐了一口,双掌合十,说自己方才所想的都不算数。
莲花苑内,依旧浮动着席漫有气无力的嘶叫。
“娘,让老薛进去!”申屠晔终于下了决心。
“不许,向无此例!薛大夫进去了,往后南儿怎么见人?”老王妃断然拒绝。
“娘,人命关天,随时一尸两命啊!只要不说,谁知道!”申屠晔暴躁地敲着桌子。
“人不说,天地知道,鬼神知道!列祖列宗知道!女人生孩子,向来听天由命,就算那个,也不能让男子去接生,何况南儿是王妃!我相信,她哪怕是死,也不会接受薛大夫接生的!”老王妃红着眼睛说,脸上泪痕赫赫。
她又叹息了一声,道:“南儿,不是娘不疼你,而是礼数如此,人言可畏,只求上天保佑啊!你福大命大,肯定会跨过这一关的!”
上天保佑?申屠晔砰一声,将一张桌子击得四分五裂。王妃的叫喊,已经渐渐微弱,万一——万一她从此不再醒来,儿子,她!她明亮而倔强的眸子闪耀在眼前,他心头一阵剧痛,忽然升起强烈的不舍。
从未有过的感觉,那个影子似的王妃一向可有可无,哪怕在眼前也不过是房间内一件华丽的装饰品,什么时候,她居然在自己心头留下了印记?
“老薛,进去!”申屠晔用力一推,将薛大夫推进了里间。里面立刻传来稳婆们的惊叫声。
老王妃一怔,立刻站起来,怒容满面,朝房间里喊:“薛大夫,出来!快出来!”
“老薛,如果我孩子救不活,你不用出来了!”申屠晔的声音,冷酷而干硬,如石头般砸在地上。
薛大夫并没有出来。
“你!申屠晔,六王爷!”老王妃怒视着他。
“母妃,这是六王府,请容我做主!”申屠晔同样瞪着她,没有半点儿子的恭敬顺从。
“好,好!我瞎了聋了!”老王妃又坐下来,快速捻动念珠,喃喃诵经。
席漫的叫喊已经停止。
整个莲华苑,除了老王妃嘴唇噏动发出的模糊不清声音,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心都悬在半空,等待着上天对王妃的宣判。
夜色浓到如墨汁时,莲华苑中忽然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呱呱啼哭之声,宣告了新生命的诞生。
所有人紧绷了许久的肩膀不约而同垮了下来。
“谢天谢地!谢谢佛祖菩萨!谢谢列祖列宗保佑!”老王妃喜得团团转,疲倦的脸上洋溢着喜气。
只有申屠晔的脸,反而笼罩起一层黑雾。难道老薛真的应了自己命令,只救了小的?他不由自主往里间踏近了一步。
“恭喜太妃,贺喜王爷,王妃诞了一位王子!”一位稳婆喜盈盈地出来行礼贺喜。
“啊,赏!”老王妃立刻下令,身边的侍女立刻递过去一笸箩金锞子银锞子。稳婆笑到见牙不见眼,伸手就去接。
“王妃呢!”申屠晔敏锐地发现稳婆并没有提“母子平安”。如果牺牲了大的,换取小的,喜从何来?
“啊,王妃——王妃——”稳婆一阵慌乱,紧紧将那笸箩按在胸前,“薛大夫,正在救!”
申屠晔大踏步往里间走去。
“晔儿,晔儿,你不能!”老王妃难得一见的身手敏捷,扑过去紧紧揪住儿子的手臂,“女儿生产,污秽得很!”
“那是我的女人!”申屠晔用力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走进里间去了。
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血腥气。
申屠晔久战沙场,哪怕身负重伤,还能面不改容继续奋战,如今,却为空气中流动的血腥味感到畏惧、恶心。
薛大夫弯着腰,俯视着床上的王妃。两个稳婆紧张地立在床前,同样探身向内。
儿子!申屠晔望向房间的另一角,第三个稳婆正在矮榻上的锦被上为孩子包裹襁褓。
他的儿子,就在眼前,他反而没有走过去看一眼,心思完全给床上那个声息俱无的女子牵引住了。
席南,你一定没事的!我要你平平安安,看着我们的儿子长大!申屠晔有些诧异心头忽然涌起的“我们”儿子,继而又毫不犹豫地点头。是的,没错,我们的儿子!
这个儿子,仿佛一个大印,砰一声将王妃印在了申屠晔的心头。在蓦然惊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那样舍不得她受苦。
他走到床前,示意稳婆走开。
那个拥有倔强眸子的女人,经历了生死之战,躺在床上,头发散乱,脸色蜡黄,汗珠潸潸,嘴唇肿胀,留着几道结痂了的血痕。
他心头一震,涌满深深的怜惜。这个时候的她,不美,却让他怦然心动。
“南儿。”他握住她冰冷的手,平生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对她说话,“快好起来,儿子还等着你呢。”
席漫无知无觉地躺着,呼吸若有若无。
为什么她的脸上毫无血色?
为什么她的呼吸那么微弱?
难道她——申屠晔倏地转脸盯着薛大夫,目光中飞出利剑:“老薛!”这两个字简直就是剑丛中磨出来的。为什么妙手回春的老薛,竟无能为力让她受苦?
薛大夫对他的狮子吼恍若未闻,专心地捻着他的银针。
申屠晔的手开始发抖。
她,难道真的危急到随时可能离去?
不,不能!
在今晚之前,要是有人跟他说,他心底里有这个女人的影子,他肯定嗤之以鼻,以为荒谬至极。
他怎么会喜欢那样轻飘飘软塌塌温吞吞的女子?他喜欢的,是极致的妖媚,或者耀眼的坚定,就算散落万千女子中,也自璀璨不可掩没,寻常女子的忸怩,怎么入得了自己眼内?
可是,在意识到她可能真的永远离开自己的一刹那间,他清楚了。
她,对于自己,并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华丽摆设,她是他儿子的亲娘,她精光四射的眸子,落落大方的仪态,唇边似笑非笑的讥讽,早不知不觉烙印在心间。
他十分霸道地握住她的手,大声道:“席南,我不许你死,你就不准死!你给我回来,回来!”
若不是老薛正在捻银针,他早抱住她的身子狠狠摇晃了。